:“陛下,陛下,边关急报,边关急报!”
此时,李世民正在两仪殿与文武百官,公卿列侯们商议朝政。听到喊声儿,他即刻令宦官打开了殿门,将传报的士卒请进了大殿。
士卒单膝跪地,高高举起战报,大口喘着粗气道:“陛下,颉利可汗率领突厥骑兵十三万,冲破雁门关,血洗了边陲的五个郡县!”
听罢露布急报,李世民俊朗的脸上,丝毫没有往昔的急躁暴怒之色,也无半分惊慌。慵懒地靠在御榻的锦缎绣龙长枕上,他飞速地扫了一眼在场的诸位臣公。“形色百态”四字用于他们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同样,都是坐在自己的席子上,有的,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块儿笏板;有的,则转过身与临近自己席位的同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音犹如蚊蝇,不在近前,根本无法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有的,则侧过脸望着丹墀上的他,紧着眉头,一脸的期盼和思索的神情;有的长吁短叹,还有的,则一脸的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李世民眯起双眸,乌黑的瞳子里精光毕现。他下意识地压着嗓子“咳”了两声儿,才将他们的注意力,又收回到自己这里。
“陛下…颉利可汗定然是以为,以为…”
瞬了一眼坐在长孙无忌左边席子上的于志宁,李世民从御榻上坐直了身子,抽动了一下嘴角的肌肉,启口嗓音威严,带着些许气愤地接过他的话道:“以为什么?以为朕像他阿史那颉利一样,说话不算数,将定下的盟约当放屁?”话落,他哼了声儿,俊朗的脸上,却挂着一抹嘲讽的冷笑:“五个边塞州郡?哼呵,才洗血了五个边塞州郡,这对于阿史那颉利来说,是不是有些太仁慈了些?颉利可汗,记忆是有选择性的,与众不同!利于自家的盟约,须臾不忘。利于他人的,可就另当别论了!”
话音刚落,跪坐在中大夫刘洎右手边席子上的谏议大夫,兼中书令右仆射的魏征,便扯开了他的大嗓门问道:“陛下,既然您这般了解颉利可汗,为何还要徇私情,而不顾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五个州郡,五个州郡遭到突厥铁骑的践踏,要死多少无辜百姓,您算过吗?”
在朝中,尚书右仆射,爵袭赵国公的长孙无忌,一向与他不对盘儿。因为,在他眼里,魏征不过是个出身微贱,又兼属旧东宫“叛臣”,陛下仁慈,没有杀了他,算他命大造化大!既然这样,他理该在朝中安守本分,三咸其口。可现实呢?却是他魏征的官儿做的比他还大。更可气的是,至尊竟然对他信任有加,对他的进谏也几乎是言听计从!
不服,就是不服!论谋略,论才能,论与至尊的关系,他哪样都不属于魏征,凭什么他说一句话,陛下就那么在乎?
现下,魏征的“出言不逊”正好给了长孙无忌打击他的机会。
魏征话音一落,长孙无忌不失时机地大声斥责道:“魏征!你什么意思,啊?不知道那胡贼出尔反尔,非但不履行当初停战协议,反而三番五次侵犯边境,屠杀百姓逼迫陛下定下耻辱的便桥之盟,陛下为此已然左右为难,心里烦躁不已了!你,你还…”
魏征冷哼了声儿,懒的理这个老对头。他面向皇帝,自顾自地继续说:“陛下,您做事向来干脆利落,怎么到了这关键时刻,却变得如此优柔寡了呢!难道,您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法?”
“这个…你…”李世民被他这话噎得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唉,这个魏征,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魏征问道:“臣请问陛下,是大唐的江山社稷重要,还是长公主的私情重要?是黎民百姓性命重要?还是,安定公主的终身重要?”
话毕,他冷笑了声儿,梗着瘦干的脖子,仿佛一只好斗倔强的火鸡般嚷道:“陛下随意取消与颉利可汗的盟约就是失信天下,就是置江山社稷而不顾,拿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当草芥!”
呃…
魏征的这番骂街般的嚷嚷,将巍峨的两仪殿震得起了回声。在场的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的目光,霎时,“唰”地齐齐向李世民射了过来。他们屏住呼吸,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默默地等待着皇帝的雷霆震怒。
顿时,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坐在红木雕花御榻上的李世民,也真被魏征的这番话,惹得心火突突。焦灼知啦的焰苗儿,直往头顶上窜。
毒舌,毒舌,他魏征就是名副其实的毒舌!一席话,就能让你窘得下不来台,气得你火冒三丈,却又对他无可奈何。
但细想,魏征的话,又何尝没有道理?自己身为皇帝,本该为黎民百姓着想,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该为了私情,视其为儿戏、草芥啊!
思索至此,李世民心里那股喷之欲出的怒火,终被冷静的春雨哗啦啦地浇灭了。他苦着脸,摊着双手说:“其实,朕又何尝不想早一点解决这件事?然,安定公主不但是朕的妹妹,更是太上皇的爱女。若真要将其送去突厥和亲,你说,太上皇那一关,让朕如何过得去?”
魏征拍着大腿,催促道:“陛下!颉利可汗已血洗了大唐五个郡县了,你还迟疑什么!你难道忘了便桥之盟,颉利可汗和陛下达成的协议吗?您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呢?颉利可汗,他可是说的出做得到的!”
这时,跪坐在席子上,默默不语的中书令左仆射,梁国公房乔终于开口了:“陛下,臣倒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可行否?”
房乔就是名相房玄龄的真实姓名,玄龄是他的字。他与尉迟恭,后世的薛礼,苏烈等人一样都被人记住了表字而忘了真实姓名的历史名人。
“说来听听!”李世民迫不及待道。
房乔阴阳顿挫地,侃侃而谈道:“让公主的女官,代为远嫁突厥!如此,既能顾全陛下对太上皇的孝心,不至于葬送公主终身。也能解决时下的边患,消除颉利可汗的愤恨,解救黎民于涂炭之中。”说罢,他呵呵笑了下,自嘲道:“这老掉牙的法子,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还未等李世民开口说什么时,跪坐在魏征左边席子上的封申彝,却抢先开口了。他摆出自己阅历丰富,资历颇高的样子,抬起手来,一下一下地,捋着雪白的胡须,老夫子一般操着公鸭子嗓音,拖着长调道:“这法子,的确老掉牙。不过想来,时下只有如此了!”
李世民颌首,将目光转向了魏征,征求道:“玄成意下如何?”
“陛下决定了,即可!”魏征抿了抿嘴,点头道。
“朕,决定了!让容玉代安定公主出嫁突厥,封为义和公主!过些日子,等嫁妆准备齐全了,就可以启程了!”李世民果决地说道。
三天后,送亲的仪仗队驶出了崇德门,浩浩荡荡。最前端的马车中,坐着盛装打扮的新娘义和公主容玉。唐代,女子结婚既不凤冠霞帔,也不用红色鸳鸯喜帕盖着脸。而是一袭翠绿色的锦缎礼服。将乌黑油亮的长发,梳成漂亮的双环望仙髻,发髻前戴着花冠。发髻两边,各插三根黄金雕琢的镂花簪子。鬓发两旁,各插一只蕾丝凤步摇,凤嘴里衔着藕荷色珍珠步摇,垂在脸前,一晃一晃的,发出悦耳的响声儿。
秀丽的新娘,脸上化着淡雅清晰的梅花妆,额上贴着梅花钿,脸颊贴花黄。看上去,华贵、雍容,美丽、大气,真正显足了大唐的气势。
送亲仪仗队后面的车上,则堆满了大唐皇帝赠送新娘的丰厚嫁妆,以及献给颉利可汗的贡品礼物。李世民说,即使是屈辱的和亲,也要给足了公主的面子,让她风风光光地嫁给可汗,坐上突厥可敦的宝座。
可敦,说的是突厥、回纥等北方少数民族部落首领的妻子,相当于汉族人所称的皇后、王后。后来,这个称呼被蒙古人所沿用。
容玉抬起皓腕玉手,掀开车帘儿往后望去,想要再一次好好地看看家乡…车子前行,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眼前转瞬即过。
大唐,长安,她再也回不来了。看不到家乡的工细楼台,农庄田野。享受不到父母的疼惜,宫中的锦衣玉食。从今后,屈居异域。御马草原,居住简陋带着奶腥味,羊膻气的帐篷。忍受着可汗野蛮的欺侮、虐待。
想到这里,容玉心下一沉,泪水顷刻而下。
第六章 和亲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