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贞观八年悄然而至。
自从送义和公主和亲以来,大唐的边境,暂时安宁了下来。李世民缓了一口气后将重心,也移到了内政上。为了与民休息,他在全国实施了轻徭薄赋的政策,让百姓的生活渐渐富裕了起来。国家,也逐渐走向了繁荣与昌盛。然而,令他头疼的是,现今大唐的政治制度!
大唐初期的政治体制,更类似与西方诸多国家的君主立宪制。就是说,皇帝与上层门阀贵族们一起统治国家,不得专权擅断。三省六部和朝廷三公的高等职务、爵位,都成了门阀士族出身的大臣的专利。出身寒微、低贱,抑或是普通地主、乡绅家中子弟,通过科举进入朝廷为官,即使再有才华,也只能进入六部做助手、副官。很多时候,甚至连八品监察御史也当不上,只能去地方上担任州郡的刺史、抑或司马、主簿。有些出身低微的官员,不堪贵胄们的轻视欺压。毅然决然地辞官回乡,甚至隐居田园山中。从而,导致初唐朝廷里除了与高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功臣,以及助今上玄武门之变的秦王臣僚外,再无其他人才。
所谓三省六部,即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尚书省下属有六部,即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兵部、刑部。中书省有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等。门下省有门下侍中、侍郎等,等同宰相,位高权重。尚书省本有尚书郎一职,然今上在当秦王时在朝中担任此职,为了避讳便撤消了尚书郎,改为尚书左右仆射。
隋唐时期是三公不同于秦汉,秦汉三公即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然隋唐三公,则沿用了东汉至魏晋南北朝制度,即太尉、司徒和司空。
不但如此,更厉害的是,就连皇帝的命令,门阀士族出身的宰相们也未必都买账。皇帝若是要起草诏书,必须拿到中书省拟定,由尚书省和门下省的官员坐在一起开会讨论,政审皇帝诏书的内容,检查诏书中,是否有不利于其家族利益的条文。如有,他们便有权将其封杀,退回,不予审批下发。若无,则勉强通过政审,可以盖章、签字和下达。
其实,三省六部系隋文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削弱相权,剥夺士族豪强特权的先进制度。但,因这些原本已穷途末路的士族豪强,门阀大户们在李渊推翻隋朝、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立过战功,属于开国元勋。李渊父子注重名声,不想落得跟汉高祖刘邦那样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恶名,更有因亲眼目睹隋朝统治者因得罪门阀士族,导致亡国的惨剧之故,
是以,不得不在政治上善待他们,重新给予官爵世袭,相互联姻的特权。因而,他们得以重整昔日雄风、光华,其势力死灰复燃,越烧越旺。
尤其在李世民即位初期,在政治地位上,大加抬举这些门阀士族和关陇门阀出身的大臣。以联手合治的手段,利用他们达到遏制自己私欲和打磨自己性格,实行清静无为、垂拱而治,创立太平治世的政治宏图。
如今,大唐在君臣齐手并进,并肩齐驭的治理下,走向了繁荣昌盛的治世大道。然而,这些与李世民共治天下的门阀士族大臣们,在朝廷和社会中的所作所为,无不疏漏地,暴露了门阀制度的到退落后的弊端。
更重要的是,他们权力太大,影响到了李世民,让他感到处处掣肘。
他想改变现状,彻底废除士族门阀政治,加强中央集权。李世民知道,若想实现这样的政治抱负,须得重新组织人手,按当朝冠冕编排士族姓氏牒谱。说白了,就是要拾起险些夭折的科举制。以扩建国子监生员,实行开科取士为国家选拔人才,循序渐进地将贵族政治将转型为平民政治,利于强盛国力,加强君权。更有利于集中兵力,对付称霸北方、西域,长期在边境为患的突厥。但,如此做法,势必牵涉和损害大多功臣元勋,士族门阀出身的大臣根本利益。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说的就是他们。若想减少改革的阻力,这事须得交给朝廷里威望颇高的大臣才行!由此,他想到了两个人—尚书左仆射萧禹和申国公高检(高士廉)
萧禹,字时文,南朝梁明帝萧帰之子,隋炀帝的内弟。从小以讲孝道闻名天下,且善于学习和书写,个性正直,为人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并且精通佛法道理。更是出身皇室,名望颇高。
高检,字士廉,北齐清河王高岳之孙,高历之子。说起来,与萧禹一样都是出身皇室,血统高贵,又是世代仕宦朝廷。不但如此,高士廉既是大唐的开国功臣,被李渊封为申国公,又是长孙皇后的亲舅舅。
这两人,不要说声望和威信了,就身份而言也能令诸位士族大家心悦诚服了。因为大唐,尤其是初唐特别地注重人的身份地位。如果,由他们组织编纂《氏族志》,或许,来自权臣的阻力会减少许多吧!
想到这里,李世民徒地睁开双眼,一咕噜从矮榻上坐起身来,即可令贴身宦官给萧禹和高士廉传达了,编修士族牒谱的旨意。特别吩咐,必须按照当朝冠冕,排列士族姓氏的顺序。待到下个月朝会交稿!
四月初的一天,李世民将三省六部,以及三公列侯大臣叫到两仪殿召开朝会。其实,是想检查一下萧禹和高士廉的“工作”
俗话不假,有多大的希望,就会有多大的失望。
李世民双手将又长又宽的一卷《氏族志》捧在手里,狭长的凤眸浏览着鹅黄薄纸上,密密麻麻,笔锋刚劲苍迈的字,一缕一缕看下去。越看,脸色越阴沉,越看,心里越窝火儿,愤懑、懊恼一涌而上。
他捧卷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手中的牒谱卷宗的纸,发出呼救般“沙沙”的声音,似乎在感叹命运不济。霎时,但听得“啪”地一声儿,《氏族志》被愤怒的皇帝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只听得案几被推翻的声响。
“哗啦啦”案几上的毛笔、砚台、奏章、书籍撒了一地。
砚台中的墨汁被砸了出来,流到了奏章上和《氏族志》上,一团儿黑漆漆的,将字迹摸得完全看不到形状。连李世民的双手和冕服的衬裙上,也沾上了墨。他胸膛起伏着,微微转脸狠狠地瞪了萧禹和高检一眼,一双狭长的凤眸中,划过一道冷厉的寒芒,凌厉中带着失望的恨意。
“陛下息怒”萧禹敛衽,声音微颤地劝道。
“息怒?”李世民剑眉挑起,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瞪着萧禹的眼眸中隐含着前所未有的憎意:“尔等把朕的话全当了耳边风啦!阳奉阴违,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就修出这等破东西,好叫朕失望!”
萧禹抚着颌下花白的胡须,漫不经心地辩白道:“陛下,臣并没阳奉阴违!当朝冠冕,不就是如今在长安居住的几大家族吗?他们的子嗣、夫主,兄弟、父亲皆为朝廷重臣,开国元勋。再者,祖宗的成法,已沿用了三四百年之久。如若不好,早就改掉了,何必等到今天?”
听了他的这番话,李世民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只好将满是期望的眼眸,投向身为妻舅的高检。指望他,能看在亲戚的情分上,帮他说句话,打压一下萧禹的嚣张气焰。
这时,旁边宦者令取来一盆水过来,伺候着李世民净了手。继而他又挥了一下手里的浮尘,便有伺候在侧的宫婢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将地上的残局,收拾地干干净净就好像适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高检敛衽,恭敬得向李世民作了个揖,起身,一双眼眸定定地看着他,滔滔不绝道:“陛下,萧尚书是历经三个朝代的老臣了。阅历丰富,资格颇高。这世上,又有何事他没有经历过?又有何事,他没见过?
朝廷中,士族高门出身的官员,哪个没真才实学,哪个不是文武兼备呢?倘若他们皆无能、平庸之辈,只知靠祖宗家世、爵位吃饭,那么,又有何等本事助太上皇推翻隋朝,统一天下建立大唐,成为元勋?”
“开科取士上来的官员,也就房乔、杜如晦、马周、岑文本,这么几个有点本事的。大多数,都是坐享其成,无功受禄之辈!难道,将来,陛下要依靠他们治理天下,统御大唐吗?”
听了这篇大论,气得李世民差点没跳起来,扬手对着高检的脸抽两巴掌。但最终,他还是冷静了下来。毕竟,自己是天子,不好那么失态。
高检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即位之初时,曾说,不学汉高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令功臣们寒心。当效法汉光武帝,善待功勋,君无戏言啊!
李世民沉默了,高检的这话,真够厉害!戳到了他的心里。
跪坐在长孙无忌身边的,是在地方担任刺史述职,接任吏部尚书的王仁佑身为太原王家长子,他当然是千方百计,维护自己家族利益了!
平日里彬彬有礼,儒雅稳重的他,此时,却全不顾礼法和身份,从席子上跳了起来,冲着李世民,连珠炮似得嚷嚷着:“什么是当今冠冕?无非是,陛下想承继隋文帝那一套,科举取士罢了!江山,是我们跟着太上皇浴血奋战,提着脑袋打下来的。马的天下骡子来做,公平吗?”
“是啊,陛下!您这么做,是要置我等于何地?”郑仁泰道。
看着这些为自家利益,不顾礼法的臣公们,李世民无奈地摇了摇头,清俊的脸上,露出了自嘲而又无奈的苦笑。
真是,不触及利益之时,王公大臣,六部九卿,你好我好大家好。平日里,见了我,也是三跪九叩山呼万岁,要多恭顺有多恭顺。可一旦触及了自家的利益,危及到了他们的权力、富贵,就立刻拉下了脸,完全不顾君臣之义,不惜对朕群起围攻啊!朕这回,算是捅了大马蜂窝。
怎么办?将这些门阀士族大臣的话当耳旁风,一排众议,坚持变革。为大唐后世确立有法可循的制度?倘若如此,朕还不得走上隋炀帝的老路,被他等生吞活剥了。妥协,放弃变革?嗯,不甘心!
这样想着,李世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忽的,他好似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发现了坐在席子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谏议大夫,中书令右仆射魏征。
魏征是在场的大臣中,唯一置身事外的。因为,他出身乡舍,因少年时信奉道教,曾在京都长安的云鹤观过几年道士。隋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各地农民起义不绝。魏征自小聪明异常,擅长谋略,故而被瓦岗军首领请去做了谋臣。后来,瓦岗军溃败,投降大唐。魏征被李渊指派去东宫,做太子李建成的洗马。玄武门之变过后,李世民不计个人恩怨,将魏征收拢入朝做自己的臣子。故而,他官至谏议大夫,中书右仆射,却与关陇门阀和五大望族门阀利益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能够置身事外。基于此,李世民将一线希望投向了他,眸子里溢满了求助的微光。
见皇帝如此
第七章 氏族志[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