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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邸幽深,峻宇雕墙,林叶深茂。
      阳光倾落,穿过鲜红的长廊,游过深密的黍离,落在了府邸深处。
      江谦动作轻缓,低声道,“君侯,陛下来了。”
      松衣女子跪坐在阴影下,距阳光一步之遥。
      她低着头,平静的执笔写字。
      女子清冷的容颜仿佛自带一层光晕,将阳光熏出的暖意隔离,整个人宛如一篇遗世的画卷,眼角那抹泪痣,带着几许厌世般的漠然。
      闻言,她动也未动,继续安静的写字。
      一时间,堂内只剩下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松色身影单薄瘦削,脊背却笔直如松。
      江谦站在阴影之中,不敢再语。
      桓侯深得陛下看重,冷情而薄凉,整个人没有丝毫温度可言。
      即使是被陛下派来看顾这位君侯的人,江谦也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毕竟,这位新主子的规矩,实在是多。
      衣服要穿的整洁,每时每刻都不能乱,冠要正正方方的戴好,腰带要左右对称,佩玉要成双。
      走路要两肩平齐,脸要长得清正,脚步要匀称不急不缓,说话要轻声细语,不能打搅她。
      实话实说,一开始来的时候,江谦是极为不愿的。
      相比其他姐妹兄弟的待遇,她实在是倒霉。
      江恭江温已经是叶祭酒的得力助手,江廉是博士丞,江礼是太学丞,江义也有好差事。
      她,江良,江善,却各自被分了一个新主子,继续当管家。
      若是给宁王殿下当管家也就罢了,可是却是个外姓侯爷。
      江谦心里是颇为不愿意的。
      索性,这位主子不怎么回来,基本上不是在外打仗,就是直接在陛下那里过夜。
      陛下不在,她宁愿睡军营,也不回府。
      时日久了,江谦也认命了。
      她私下与江良江善交流,发现江善还好些,安侯是文人,为人和善,家里没什么人,对她也信任有加,也算矜矜业业,日子还行。
      倒是江良,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人都瘦了一圈。
      余家那位君侯与自家君侯可完全不同。
      她家里规矩多的怕人,而且人丁复杂,而贞侯又是个出了名的心思复杂的,根本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虽然是御赐的管家,江良却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得罪哪位主子。
      之前听她说,她已经筹划将管家权移交给贞侯的心腹,自己乖乖的躲着。
      如可以的话,最好能谋求调离。
      有江良对比,江谦突然就不觉得自家君侯难伺候了。
      此时再回看,会发现她真的出乎意料的安静。
      在家时间极少,身边不喜留人,甚至根本不要下人伺候,身边服侍的人一减再减。
      偌大的桓侯府,几乎没几个人,只有外院留守的部曲还添几分人气。
      君侯为人清心寡欲,平日偶然在家,也只是练剑,看书,练字,没有其他任何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亲属,甚至很可能从来没想过嫁娶之事,恬然自安。
      这样一看,这其实是个好主子,几乎不用操心。
      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了几年,江谦也颇为自得其乐,直到……
      一想到那些人,江谦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什么东西?
      这些年,她多少也知道君侯的身世了。
      不能说惨,只能说命运多舛。
      君侯最卑弱,最无助的时候,他弃妻女而走,君侯九死一生,拼得荣华,他此时还想来沾手?
      这是什么道理?
      自古以来,哪有休弃之后,还来占女儿便宜的?
      听听他说的什么话?
      他居然想让君侯立那个无血缘关系的弟弟为世子?
      他也不想想,桓侯世子是那种不知诗礼,不习武事,天天游手好闲的乡下浪荡子能当的吗?
      君侯那么要脸,这要是说出去,不得被满朝文武笑死?
      况且,君侯只是一时不成婚,又不是一世不成婚?
      日后必然还会有真正亲生的,有教养的小小姐小少爷出生,继承君侯的一切。
      他们算什么啊?
      现在君侯还年轻,刚刚及冠都不久。
      而且以陛下对君侯的上心,等陛下忙过了,必然会帮君侯张罗婚事的,用不着那种人操心。
      江谦心里颇为义愤。
      所以,她当时听闻那人找上门的时候,第一时间将他们扫地出门,没给他们进府。
      巧的是,那群人也担心君侯对他们做什么,居然也不敢住进来。
      只是每日前来闹腾,颐指气使,连顺带拿,临了,离开之后,还到处宣扬君侯不孝。
      那些东西也是他们能随便拿的?
      君侯可能不清楚,她可太清楚了。
      那些东西都是从陛下内库里搬出来的,少府受陛下命,亲手为君侯布置的。
      桩桩件件,都是御赐贡物。
      什么南海鲛珠,翡翠珊瑚,玉石屏风,太多太多,几乎小半个内库都搬来了,没人知道桓侯府到底有多么富丽堂皇。
      陛下对君侯的喜爱,可见一斑。
      大概就君侯自己不知道了,她只爱陛下明着送来的那副笔砚,还有书房。
      其他物事,就没看见她留意过半分。
      结果,居然被这种人连摸带拿,若非江谦谨慎,抓住了好几次,不然这些贡物要是流落出去,恐怕君侯也要被连累。
      若不是她克制,不敢联络君侯亲卫,不然她都让人把那群家伙抓起来了,哪容得他们到处造谣君侯的名声?
      越想越生气,越生气越想。
      江谦绞尽脑汁,思考自家君侯还有什么其他倚仗。
      陛下自不必说,只是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没有心情管这等小事。
      那贞侯府好像也不错,但是贞侯好像也很忙,跟君侯一样忙,怕也没心情管这小事。
      除此之外,君侯还和谁要好?
      可有师长,友人?
      可有部署或同僚?
      江谦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答案。
      也许……不是君侯没倚仗,可能只是没有告诉她。
      毕竟君侯实在不是个爱炫耀的人,她甚至除了最开始定的规矩,就没再管过府里了。
      怕不是在她眼里,这府里只是个歇脚的,家另有他处。
      罪过罪过。
      江谦不敢再想。
      再次抬眸,她眸光再次触到那冷漠的侧颜,心中刚升起的勇气又瞬间消弭。
      算了,就算君侯犯上,陛下也不会介意。
      反倒是自己,君侯现在心情明显不好,就算她是陛下的人,惹火了君侯,也会被君侯甩冷脸。
      怪吓人的。
      时至今日,江谦早已知道自己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就凭她是陛下的人,君侯就永远不会弃她不用,只会一边忍着一边嫌弃她。
      也许……江良也不必那么担忧?
      毕竟还有陛下在身后站着呢?
      江谦下意识想到。
      *
      江枫一身淡黄锦服,安安稳稳的坐在堂前。
      开始时,她是很淡定的,就一杯茶和余殊兴致勃勃的谈天说地。
      然后,左等,李清明呢?
      右等,她还没来。
      再等,她人呢???
      江谦是她安排的,李清明常年不在家,之前李府的事情,都基本通过江礼告诉她的。
      一草一木她都清楚。
      江谦是个性子平和的人,没多大野心,很安于现状,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临行前还万般叮嘱,将李府管理的井井有条。
      但是,这毕竟李清明她家,江枫也不好表现的太熟悉。
      而且,李清明的亲卫都还在呢,在手下面前,要给她留面子。
      于是江枫就按照正常的拜访礼仪,坐在堂中等啊等。
      等的花都要谢了,李清明还是没来。
      她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李清明人呢?”
      侍人看着她衣摆上的金龙,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诚惶诚恐的道,“属下不知,管家已经进后院唤君侯了,请贵人稍待。”
      江枫无语极了,“这家伙。”
      余殊在外面,一直是个温和善解人意的好君侯。
      她一身浅银红,外罩浅白罗纱,整个人蓦然柔和了不止一个度,温润知礼的模样,任谁都看不出来她居然是个武将。
      此时女子眉眼含笑,真真是温柔极了,她缓声安慰道,“既然她不来,我们就进去找她。”
      她又笑着看向那侍人,“行了,你自下去吧,你家君侯不会怪你的。”
      侍人感激的看着她,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江枫都快把茶喝干了,也不再矫情。
      她没掩饰身份,所以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宅邸最深处。
      事实上,一进入中庭,府里就基本上没人了,走了半天都没个人影,结果李清明还硬是住在最里面。
      江枫都无语了,“这自闭儿童,全家就她一个人,为什么还非要住这么深?”
      没人在,余殊就笑的自然多了。
      她挑眉一笑,“可能是怕被人打吧。”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李清明的感知范围内。
      一进来,余殊就开始欠揍了。
      昨日,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把李清明按住了。
      一回去就让江枫准备她签字画押的事情。
      江枫难得见她主动,自然没有拒绝。
      反正目前境内也没什么战事,又是一年军演,还要‘招待北胡,让将军们都进京切磋切磋,述个职,也没什么。
      江枫挥开江谦,看见了安安静静跪坐在那的松衣女子,“清明,你在干什么?”
      她伸头一看,“你怎么还在抄《许子》?”
      李清明稳稳的落下最后一笔,终于抬眸。
      看着她冷清的眼眸,江枫丝毫不惧,随手将她按着的手掀开,拉起熟宣,“真好看。”
      李清明的字迹风格,很得她喜欢。
      “你这些年一点都没荒废学问吗?”江枫好奇的问道,“居然还有空练字?”
      李清明想抢回来,江枫已经迅速收了起来,“以后可以罚你抄书,好主意。”
      李清明见抢不回来,又坐了回去,慢吞吞的收起笔墨。
      等到她忙完,江谦连忙接过,非常精准的将这些东西摆在桌上,非常对称,非常整齐,对角线都是完美的。
      她可是知道,君侯有多宝贝这些东西。
      江枫:“好了,说说你爹的事情吧。”
      李清明脸色漠然,低眸淡道,“没什么好说的。”
      “我也不能说吗?”
      李清明被她说的一怔,抬眸看她。
      片刻后,她才道,“小时候的事情,我不太记得。”
      “我母说他是有外室,才和离了,”她神情极为淡漠,“我母当初是个穷苦书生,中了秀才,他是乡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后来我母科举不顺,又发现他的事,一蹶不振。”
      “他就离开了,”李清明淡淡垂眸,“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否是真,但也没什么重要了。”
      “无论是谁,我都是不认的。”
      她嗓音极为淡然,也很压抑。
      余殊没吱声,这个时候的李清明,大概只有跟着江枫才能看见。
      她昨天软磨硬泡了半天,李清明跟块石头一样,根本不开口。
      余殊到现在想想,还是觉得不爽。
      她怎么就这么重视江枫呢?
      她什么时候才能收敛一点?
      自从归顺,也有好几年了。
      江枫也没负她,她怎么还粘的这么紧?
      难道真是黏人成习惯了?
      余殊心里想着有的没的,面上也颇为无趣,斜睨着李清明。
      李清明压根没注意她,自顾自道,“你若想劝我对他好,即使是装的,也不必再开口。”
      “我不会的。”江枫道。
      李清明抬眸。
      江枫:“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脾气,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帮他欺负你?”
      李清明微怔,随后抿了抿唇角,低眸道,“你知道就好。”
      江枫撑着下巴,“那按你的想法,你准备怎么做?”
      李清明抬头看她,没有说话。
      她眼眸从来是清明干净的,就像天山雪湖,风雪带起丝丝涟漪,纯粹而清凉。
      江枫则在回想当年的记忆。
      没记错的话,当年李清明的娘,其实生的很好,看李清明的长相就知道了。
      那人一身青衣,酗酒终日,至死之时,沉疴一身,也颇有几分清雅。
      是个酗酒废物书生的真实模样。
      她没什么本事,也就考了个秀才,还酗酒,还打清明,不会赚钱,不会养家,废物点心,只能欺负欺负自己女儿,她那一生,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那点生为读书人的身份,理所当然的让清明读了书。
      这样的人,江枫实在是看不上眼的。
      只是,这不代表那男的就是什么好东西。
      对李清明不闻不问,当年一离开就成了婚,儿女一堆,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李清明封侯拜将了,他倒是想来摘桃子了。
      江枫怎么也不会允许这种事。
      唯一的问题,就是李清明的想法了。
      偏偏她是个缄默的性子,非得问的详细深入,她才能勉强挤出几句心里话。
      而且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她真心的话。
      即使是江枫,有的时候也觉得李清明的心思藏的太深了。
   

第 341 章 34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