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煮好晚饭去铺子时已经不见何树森和汪氏的影儿了,见青桃在灶台边洗锅刷蒸笼,便随口问了句。
青桃抬眸,咧嘴笑得欢,“回了。”
夫妻俩离去时都不太痛快,汪氏强忍着怒意,急吼吼的催着回家,而何树森满脸迟疑,摆明不想走,奈何那会人多,无人顾及他们,想必心里气得不轻。
闻言,邵氏脸上没什么情绪,就好奇,“他们来做什么?”
上次就闹得不愉快,她以为汪氏不会再来了。
青桃朝墙边坐着歇凉的谭秀才瞟了眼,邵氏顺势望过去,摇着扇子的谭秀才微微一顿,小声说,“他来借我月试的答卷。”
青桃怔了怔,“爹没借?”
何树森走的时候两手空空。
谭秀才掩嘴咳了下,轻声道,“我先答应了别人。”
他不怎么撒谎,话落,脸就红了透,在何树森面前他泰然自若,笃定何树森没办法戳穿他,而青桃是他闺女,自己表里不一,会不会教坏孩子?
思忖间,他又补充了句,“你大哥没看过呢。”
意思是留给谭青文。
青桃眨眨眼,没有再问,邵老头出门找拉潲水的人还未回,邵氏过去帮着洗蒸笼,悄悄问青桃,“你何家婶子还说什么了?”
汪氏不是好相处的,她怕青桃吃亏。
“打听咱挣了多少钱,想学咱的手艺。”
“果然。”邵氏撇嘴,“无事不登三宝殿,一看到她我就猜到没好事。”
青桃舀出锅里的脏水,添清水洗第二遍,压低声道,“娘不在的时候,赵姨也来了。”
“赵氏?”邵氏蹙眉,“她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
赵氏说什么青桃都没接茬,还将话题引到何家头上,赵氏没有揪着铺子的事儿说,以赵氏的性子,铁定会去何家,也不知何家是何态度,青桃说,“咱堂堂正正做人,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真要胡搅蛮缠,咱不给她脸便是了。”
她是怕邵氏软弱,人前落了气势。
邵氏没想那么多,往墙边瞅了眼,说起其他,“芸娘呢?”
“回去了。”
邵氏和邵老头回来,她一外人待着不自在就回去了,青桃留不住,和邵氏说了芸娘开铺子转卖她家包子馒头的事儿。
“她是个勤快人,哪儿闲得住,找点事做也好。”对于这件事,邵氏挺支持的,“她那边生意如果好,咱怕是得多请个人专门揉面才行。”
“我和狗子哥说每天卖他八十个包子馒头...”
邵氏说,“夏天还好,冬天人们爱吃热食,八十有点少了。”
“那时候再说吧,芸嫂子一个人在家,真要忙不过来,累的还是自个儿。”
“也是。”
母女两洗完蒸笼,擦干净灶台,邵老头领着收潲水的来了,两桶一文钱。
将潲水桶洗干净,全家这才往后院走。
谭秀才和谭青文第一次来铺子帮忙,累得话都不想说,耐不住邵老头这个长辈在,强撑着精神和邵老头寒暄。
“地里的玉米收完了?”谭秀才问。
邵老头进门就吃了两个肉包子,完全不饿,神采奕奕道,“是啊,风调雨顺,收成比去年好,你娘想蒸些玉米馍馍给你捎来,菊花拦着不让。”
庄户人家没什么好待客的,玉米一熟,老婆子就惦记给女儿女婿蒸馍馍。
“大勇科考还得花钱,有粮食就攒着吧,城里方便,想吃什么都有。”谭秀才问起大勇县试的事儿,邵老头立刻严肃起来,“夫子夸他底子好,县试能过,他起初自信满满,看了你送的书,心里没底了。”
他们说话,邵氏和青桃进屋端饭菜,出来听到谭秀才说,“有些书以后能用到,现在浅读即可。”
“菊花也这么和他说的。”落座后,邵老头微微放松下来,“读书是循序渐进的过程,他连童生都不是,有些书看不明白也正常。”
“是这个理。”接过邵氏递来的筷子,谭秀才又问起青武和青槐来。
聊到两个儿子,邵氏忍不住笑了,“青武见天往镇上跑,心思没用在读书上,得知要参加县试,就差没捂头嚎哭了,青槐的性子你也知道,人不大个,做事天不怕地不怕的,直说能过县试。”
她不清楚两个儿子的学问,但青武进学要早几年,他若没机会,青槐想必也过不了,只能像青桃说的,感受县试的氛围。
索性手里有钱,报考费她给得起。
“青槐是有些小聪明的,如果静心读书,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谭秀才不怎么关心小儿子的功课,但在家时,青槐常围着青桃转,有青桃教导,没准真能过县试。
即使如此想,心里仍不太相信青槐,倒是青武,谭秀才说,“和田家的亲事已是事实,他怎还不收心学习?”
中午的猪蹄和鳝鱼没有吃完,邵氏另炒了份回锅肉,一份青菜,一个鸡蛋菌汤,她给邵老头夹猪蹄,无奈的说,“我说过他了,他要混混度日,成亲后就跟着爹下地干活。”
不吃苦不知挣钱累。
邵老头扶着碗,忍不住替青武说话,“先成家后立业,青武自幼跟着秀才,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过县试迟早的事儿,你别逼太紧了。”
他活得久些,说起儿时听的故事来。
有户人家的大儿痴迷读书,天天闷在屋里,不问其他,奈何时运不济,每次都卡在院试这关,多年都没考到功名,家里人觉得没指望,便让他出去找点事情做,他认为秀才近在咫尺,坚持不肯放弃科举,家里人嫌他是个累赘,天天在院里骂,同窗帮他找个算账的活计,知他死板,日日将账目送到他家里来,他天天拨算盘,没多久疯了。
这个故事谭秀才也听过,有段时间,他将自己关在房里,哪儿都不去,专心致志的看书,邱婆子担心他出事,和他讲了这个故事。
但青武的情况略微不同。
他说,“青武生下来比他几个堂兄弟过得好,不逼逼他,不会争气。”
做爹的如此说,邵老头便不好多言了,邵氏知道青桃爱吃青菜,给她夹了一筷子,和邵老头说,“我和他爹都不在家,不威胁两句,他当真无法无天了。”
青武不像青牛稳重,青牛日日在地里干活,闲暇时要么去镇上帮刘氏,要么去张家做粗活,青武如果羡慕青牛,就弃了学业,踏踏实实做个庄稼人。
她说出自己的看法,邵老头惊愕,“青武那孩子不是在学堂读书吗?种地能有什么出息啊?”
庄稼人只能靠天吃饭,哪儿有读书人体面,就说女婿,考上秀才后,家里不仅免了两亩田税,还免了一个人的徭役,多好啊。
邵氏扒了口饭,回答邵老头道,“不读书就种地啊,总不能坐山吃山空吧。”
其实她也是吓唬吓唬谭青武,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所有父母的愿望,她亦如此。
邵老头夹起碗里的猪蹄,怔怔道,“青武不是小孩子了,什么话好好说,他也读了几年书,你说的道理他都会懂。”
“我心里有数。”
邵氏这趟回来捎了好几箩筐菌子,邵氏挑了些新鲜的菌菇送给邻里,回来继续和青桃唠叨家里的事儿,说得最多的就是郭寒梅,“我这辈子没想过有做恶婆婆的时候,别说,扯着嗓子骂人委实畅快。”
“......”青桃纳闷,“娘不怕村里人议论?”
“娘不是跟着下地了吗?”邵氏摸了摸自己的脸,“娘黑了一圈你没看出来?”
能没看出来吗?
一张脸黑黝黝的,像从泥里挖出来的,青桃本来疑惑她为何晒这么黑了,不曾想是带郭寒梅下地造成的,她道,“大嫂娘家那边没说什么吧?”
“郭家是聪明人,哪儿会为这点事上门找我。”
虽然郭寒梅事后解释,可当时,她看郭寒梅表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她懒得追究,说,“下地干活是好事,她进门的时间也不短了,咱家的田地在哪儿都没去瞧过,娘带她去认认路。”
想起邱婆子和自己说的那番话,邵氏语气一缓,“娘不是不讲道理的,她想孝顺她爹娘我不拦着,但她算计你们就不行。”
经过邱婆子对邵家的态度,邵氏不反感亲近郭家,但凡事有度,逢年过节生她给郭家备了礼,郭寒梅私下给爹娘送礼她管不着,但她昧谭家的银两贴补郭家就不行。
“但愿大嫂能明白这个道理。”
有了邵氏和邵老头,家里的活不用谭秀才忙活,丢下筷子两人就回屋温习功课了,邵氏和青桃将东西整理出来,见邵老头从外面挑着一捆柴回来,对视一眼,摇头。
“你外公就是个闲不住的。”
邵老头驼着背,两只手稳着肩头的扁担,不以为然,“走了这么久,柴火都烧完了。”
柴火灰多,他特意走到最角落才放心,接着就去找斧头劈柴,邵氏上前拉他,“时候不早了,锅里有热水,您洗个澡,先回屋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邵老头抬头望了眼月色,“还早着呢,你们忙你们的,别管我。”
他来城里只是想帮闺女干活,哪晓得闺女给他算了工钱的,一个月六百文,比在清水镇做掌柜挣得还多,既拿了钱,就不能懒散,他看向青桃,“最近你累着了吧。”
“芸嫂子和狗子哥天天来帮忙,不累。”
邵老头想起自己看到的小妇人,知道罗家和谭家的关系,他说,“虽是亲戚,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人家。”
“好。”
邵老头找到斧头,解开捆柴的草绳,然后一根一根劈起柴来,青桃过去帮忙码柴火,邵氏拿着扫帚进屋扫地,一家人都不闲着,却也甘之如饴。
邵氏回来,罗狗子立刻找人看了日子开张,多出几十个包子馒头,青桃和邵氏每天要多忙活一阵,好在剁馅儿有邵老头,他力气大,两只手握着刀,咚咚咚几下就将馅儿剁出来了,可做包子他不在行,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青桃就让他看火,五蒸屉包子,蒸多少时间都告诉邵老头。
如此,每个人做什么活儿都固定下来,就是收潲水的有时来得早有时来得晚,邵老头觉得倒掉浪费,有时会挑着潲水出去找人。
夏天味重,他也不怕街上的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如果街上没遇到收潲水的,直接送到人家里去,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害得邵氏以为他迷了路,担心不已。
待邵老头回来,她就迎了上去。
潲水桶已经清洗过了,没有臭味,她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上的汗。
邵老头不习惯女儿的亲近,往后缩了缩,“等很久了吧?”
“再不回来,青桃爹都要去报官了。”
邵老头好笑,“城里我也走遍了,还能迷路不成?”
邵氏知他去人家家里了,为了一文钱,走多远的路都行,她不忍说邵老头什么,只道,“往后咱去前边用饭。”
邵老头掐着衣袖擦脸上的汗,不解,“怎么了?”
“青桃爹的意思。”
老人家节俭,乡下不值钱的潲水,在城里能卖钱,哪儿舍得倒掉,防止再发生这种事,索性搬去前边用饭,等着收潲水的来,邵氏没有和他解释。
而邵老头不是刨根究底的人,既是女婿的意思,照做便是。
这天后,一家人都在铺子里用饭,经常会有客人来问还有没有包子,一家人都有些不自在,青桃反而若无其事的答上一句,“卖完了,你明天若是要,可以单独给你留一份,你要多少?”
来人不料会得这种回答,眯眼笑了,没买到包子,虽觉得失望,但能得店家如此招待,心下满足,“五个行吗?”
“行,什么味儿的?”
“菌菇味。”
夏天是吃菌子的季节,酒楼的菌子卖得贵,寻常人吃不起,谭家的包子馅儿多,六文钱完全不吃亏,他说,“明个儿我还是这时候来。”
“行。”
送走客人,邵氏立即问,“明天他要是不来怎么办?”
“那咱自己吃。”
邵老头不赞同,“三十文钱呢。”
“我好久没吃包子了。”
邵氏不疑有他,“你若想吃,明早多做些,都吃包子。”
谭秀才也有点馋菌菇包子,顿时附和,邵老头算了算价格,心疼得厉害,然而又不能让青桃不吃,只道,“我吃馒头就好。”
包子比馒头贵两文钱,饶是这样,也是钱啊。
翌日,青桃记着留包子的事儿,傍晚包子出锅就捡了五个放到最下边,然而太阳落山也不见那人来,谭秀才怕她心里不舒坦,宽慰她,“许是忘记了。”
一家人吃过饭,收拾碗筷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气喘吁吁跑来,进门就问,“可还有包子。”
邵氏认出他,“有的。”
担心包子凉了,一直放锅里温着的,邵氏递过包子,男子恍惚了下,嘴角浮出笑来,“真给我留了啊。”
以为青桃随口说的,他也没往心里去,回家后,几个孩子哭闹得厉害,便来这儿碰碰运气,他爽快的掏出钱,解释,“家里孩子喜欢你家的包子,我答应给他们买,无奈下工晚。”
邵氏接过钱,笑眯眯道,“没事,往后提前打声招呼,我给你留着。”
有人喜欢自家包子是好事,收了钱,邵氏转头和青桃商量,要不再多做些包子,晚点打烊,邵老头忙不迭点头。
比起周围其他铺子,他家打烊是太早了,怎么也该守到天黑啊。
“那咱得花钱请人。”青桃说,“否则太累了。”
邵老头想说不累,但看邵氏面露沉吟,他没有插话,府城的工钱高,请人少说得要四五百文,生意好就算了,生意不好,白白给出去四五百文,多不划算啊。
“就这样吧。”
她累些没什么,青桃和邵老头不行,真要累出个病,她怎么跟娘家和婆婆交差。
现在挣的钱也不少了,犯不着把命搭进去,深思熟虑后,邵氏心里有了成见,“咱现在这样挺好的,卖完就打烊,真要喜欢的,必会早点来。”
这条街,谭家生意始终是最好的,不知哪天起,斜对面的包子铺也开始用木棍擀包子皮,味道虽然差些,价格比谭家便宜,甚至说谭家做黑心生意,肉是发臭的烂肉,菌子全已生虫无法吃的。
青桃和邵氏不怎么在意,倒是给谭家送肉的肉摊贩听不下去,跑到铺子里大吵了一架,人家怀疑谭家背后怂恿的,逢人就说铺子的坏话。
消息传到青桃耳朵里已是九月底了,县试已有了结果,出乎意料的是,大勇和谭青武他们都过了。
邵老头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的念祖宗保佑,邵氏情绪不显,就怀疑一件事,“你二哥心思都在未来媳妇头上,怎么就过了县试?”
“许是试题不难吧。”
上次邵氏回村,谭青文不是整理了一些试题捎回去吗?谭秀才以前是教书的,或许猜中试题也不一定。
等谭秀才回来,邵氏就把两个儿子已是童生的事儿说了,比起震惊于谭青武,谭秀才更在意谭青槐,“青槐也过了?”
他几岁来着?
怎么可能?
“对啊,弟妹托商人送来的消息,大勇,青武,青槐,都过了。”邵氏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会不会是传话的听岔了?”
商人又不是认识青武他们,自然是刘氏说的名字。
谭秀才说,“你要是不相信,待我考完,我们一块回家瞧瞧。”
儿子考过县
第 134 章 134 霸王餐[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