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儿点点头,担忧的话却始终不好意思说出口。
清酒揽过她的肩,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轻轻地将她推远,柔声地说着快去吧。话音落下,便立马收起眉眼间的笑意,纵身一跃翻上了房顶。
酌儿迈出一步,又回了头。反反复复好几次,才终于飞奔起来,朝着下榻之处而去。
这可能是安秋月吃得最尴尬的一顿晚饭。
菜一上桌,二十几个村民本来个个眉开眼笑的。尤三一咳嗽,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还命他们以后除了干活不要和醉宵阁的人来往。
于是他们便垂头丧气,好酒好肉顿时没了滋味。
正当这样的气氛让她觉得有些噎喉时,啪地一声,一粒红嫩的樱桃落到了她的碗中。
她仰头,不禁眼前一亮。
这贫瘠的小破庙里,居然能长出这么些个诱人的樱桃!
“尤大哥,这樱桃多好,赶紧摘了吃,可别浪费了。”安秋月用手搓了搓那颗樱桃,将它送入口中。
鲜甜的汁液在舌尖弥散开来。幸福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哦!可甜了可甜了。一会吃完饭,你们也摘些尝尝!”
众村民们面面相觑,最后将茫然的视线放到了尤三身上。
怎么掉下来的果子,洗都不洗就往嘴里送?这真的不是一个老百姓打肿脸充胖子,硬说她是大小姐?
尤三一直以来也觉得这樱桃可惜,叹惋道:“我们都笨手笨脚的,哪里能上树摘果子?只能捡偶尔掉下来的,饱饱口福罢了。”
“巧了吗不是?上树我是行家啊!”安秋月鼓着腮帮子,一边咂摸着农家菜的香味,一边说着,“等我吃完就给你们摘啊。先吃饭先吃饭!”
……
???
且不说一个千金大小姐为什么吃他们农家的粗茶淡饭也津津有味,光是她为什么会上树这件事就够他们琢磨一会。
在座的几个孩子不懂大人们困惑的沉默,只知道他们有樱桃可以吃了,高兴地不得了,连忙往嘴里扒饭。
一不做二不休。
安秋月一吃完饭,就站在树底下考虑怎么上树的问题了。
几个孩子激动地跑过去问她有什么要帮忙的。本来大人们都因为害怕贵族,死命拦着孩子。
谁知她面容和蔼地一笑,叫他们拿几个盆在树下接着。
大黑神神秘秘地走到尤三身边,憨憨地一笑,道:“嘿嘿。尤大哥,我觉得这姑娘不错啊,又没有架子又不嫌这嫌那。”
尤三望着她那张明媚的笑脸,默许地点了点头。
“尤大哥。要不咱不换了,既然你不喜欢,那这丫头留给我做媳妇吧!”说着,大黑羞涩地挠了挠后脑勺。
尤三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没出息的小子!为了个女人,吃的住的都不要了?”
这话说得在理。大黑悻悻地垂下了头,眼中还带着几分不甘。
“去,给人姑娘搬梯子去。万一摔坏了我们也得玩完!”
尤三喝了一声,大黑便撇撇嘴,叫上几个兄弟去搬梯子去了。
只是梯子还没到,安秋月小巧的身影就已经停在树上了。
“二福,小叶子,你们接好了啊!”她朝树下抱着盆的一对金童玉女喊了一声,便伸手掐下一串红彤彤的樱桃。
咚地一声,樱桃落入盆中。二福和小叶子带头欢呼起来,于是夜色下这一向凄冷的小破庙竟变得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樱桃一盆又一盆地送到女人们手里,她们洗净又呈上来。二十几口人围坐在那棵樱桃树下,一边赏着月一边吃着樱桃。
安秋月自然地和他们融在一起,说说笑笑,一时间让人忘记了她本是这些百姓的交易筹码。
待月影稀疏,夜深人静,尤三见村民们都睡下了,才打算休息。
一转头,却见安秋月仍坐在樱桃树下,用他们的秤称樱桃。每称一次,就把这些樱桃放成一堆,用细线将樱桃捆成一扎。
尤三不懂,凑上前去,犹豫再三却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提醒道:“姑娘,夜深了。你也休息吧。”
“我把这些称完就睡了。”她依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继续说道,“明日你让人把这些拿到街上,一扎几钱地卖了,能挣不少呢。”
尤三怔了怔,总算是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一时间心情复杂起来。
“哎。好嘞。”
“行了,尤大哥你快去休息吧。”说着,她朝尤三笑了笑,便又忙活起来。
尤三点点头,正要朝卧房去,脚下顿了顿,又把身子转了回来。
“姑娘,对不住啊。你明明是个好人,我却要拿你换钱……”
安秋月摆摆手,示意她一点都不介意。
“你们也是为生活所迫。我呢,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尤三抿抿唇,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有多久没人能理解他们的难处了?如今竟是被他们一直嫌恶的贵族拉了他们一把。惭愧,惭愧啊!
“姑娘,我们都是穷人,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若是哪里让你不舒服了,尽管说。”尤三朝安秋月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连忙扶尤三起来,无奈地笑道:“报什么恩啊。你为了过日子,我为了活命,咱们扯平了。”
扯平?
这样温柔的善意,他怕是一辈子也扯不平。
夜半三更,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
安秋月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见窗外已经燃起了点点烛火,男人们正一边抱怨着一边穿衣服往外走。
她好奇地走出房门,拉住尤三问道:“尤大哥,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搬箱子。醉宵阁的活。”
“搬箱子?”安秋月有些摸不着头脑,“搬什么箱子?”
“说是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什么的。”
旁边的一个男人也搭了话,道:“得了吧,那些东西哪至于那么沉。一个箱子得俩人才搬得起。”
“可不?一个一个跟装了个老母猪似的。”
“你可闭嘴吧。我养了一辈子猪,箱子那个重量的根本卖不出去。”顿了顿,另一个男人继续说,“我掂量着也就一个人那么沉吧。”
……
安秋月顿时困意全无,站在院子里看他们搬了四个大箱子到院子,然后又把他们移到了仓库之中。
“这些箱子从哪送来的?看起来旧得很。”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尤三掸了掸身上的土,才敢上前回话,道:“从城外进来的。从我们给醉宵阁帮忙开始,这些箱子就没换过。你看那划痕,还是我第一次搬时被小石子划出来的。”
城外?这都宵禁了,城门应当已经关上了才是。怎么还能有箱子进来?
“尤大哥怎么想起来给醉宵阁做工的?”
“谁想给一家青楼做工啊?”尤三撇撇嘴,不开心地回道,“东夷战乱,村子全毁了。我们就一路逃了出来,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有一次路上碰见他们搬箱子,我们帮了一把,醉宵阁就把我们留下了。我琢磨着青楼虽在民间是个不干不净的地,但大户人家喜欢得紧,我们吃喝住的钱应当是少不了的,这才应下。”
原来他们是从东夷来的难民,为生活所迫才给醉宵阁做了工。可是……他们真的对醉宵阁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吗?
她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尤大哥你知道吗?”
尤三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们和醉宵阁说好了,不能开箱子,否则不给工钱。再说了,那箱子都上着锁。锁一开,醉宵阁的人肯定就知道了。”
安秋月会意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说她要继续睡觉去了。
只是进了屋,她的屁股刚沾床沿,便又站了起来。
有问题。
那几个箱子,绝对有问题。
院子里逐渐回归静寂。
她悄悄地探出一个脑袋,四下无人,便蹑手蹑脚地往仓库走去。
院子里的狗狗们顿时摇起了尾巴,眼看着就要激动地朝她叫。她连忙竖起食指,示意它们保持安静。
仓库一片漆黑。只有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缺损的房顶倾泻下来。
安秋月咽了咽唾沫,心里有些没底。
这样的黑暗与死寂给周围的一切涂上了几分恐怖。
她一步一顿地朝箱子走去,顺便掏出了提前备好的小铁丝,以便开锁。
“哗——”
一阵清风从窗外袭来,扬起了地上零散的纸张布匹。隐隐约约,她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她整个人僵住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鞋跟碰上水泥的地面。
好像她大脑神经崩断的声音。
第24章 冰山一角[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