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拧眉,猜测道:“皇上的意思是,借此机会将老国师与国师分离开来。国师年龄尚小,受皇上影响渐深,才能保证日后国师忠于新帝?”
白战离不置可否,继续迈开了步子。
时近正午,影子短得可以忽略,于是他挺拔的背影显得更加寂寥。
“臣还有一事不明。”
“讲。”
“既然皇上对储君一事早有定夺,当初为何还要封太子殿下?”
李然显然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所以白战离回头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狠戾。
见状,李然垂下头去,正欲请罪。
白战离却重新迈开了步子,语气中是隐隐的怒意:“册封老大,不过是为了给老三做挡箭牌罢了。”
挡箭牌?
也是。麒麟王的身体,恐怕是禁不起夺位的尔虞我诈。倒不如封个假太子,让所有心怀不轨之人冲着假太子去,替真正的储君挡挡灾祸。
许多年过去,麒麟王身体状况稳定,是个时候把太子和狸猫换回来了。
可太子殿下的才华、能力,还有在朝中的声望已是不可逆。何况,他比起麒麟王更清楚一点:坐在龙椅之上,江山社稷总是重于私情的。
麒麟王会成为一代明君。可太子殿下未免就不会是一位贤主。
李然望着白战离渐行渐远的背影,抿了抿唇。
皇帝真是这世上最让他看不透的人。
时而温柔,时而暴躁。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又冷漠如冰。
只是恍神之时,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一行走入天牢探监的男女老少。
其中一人披着斗篷,遮去了大半张脸,但依然身姿翩翩。
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篮子,一瘸一拐地随人群与他擦肩而过。
确认仙绣阁的姑娘伙计们恢复良好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殷容谢绝了玉露要留他歇息一晚的好意,迎着深秋的寒风,步履匆匆地赶回了下榻的客栈。
浮光放下沉重的药箱,搓了搓自己冰冷的小手,抱怨道:“少爷,您为了治病都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在那留一晚多好,干嘛非得回来?”
“浮光,快帮我收拾收拾。”殷容没有理会他的问话,直接吩咐道。
浮光只得抬起屁股,一脸不情愿地收拾起来。
“少爷,您还是头一次这么着急回家。是想老爷了吗?”
殷容瞥了他一眼,回道:“谁说我要回家了。”
“那您这是要去哪?”
“你别管那么多。”说着,殷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上面写明了寒毒的疗法,咱们医馆的大夫应当都能看懂。你把这个送去,让他们开始接待寒毒的病患吧。”
浮光愣愣地接下,殷容便又转身收拾起衣物来。
片刻,他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可是少爷,您到底要去哪?我办完好去找您呀!”
殷容忙着手里的活,压根没有打算回话。
“少爷!”
“哎哟!”殷容总算是有了回应,一边把浮光推到门外,一边说,“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来,你不用来找我。快去休息吧,快去休息!”
“少……”
“砰——”门被关上了。
殷容倚着门,望向窗外,寒月笼纱。
此一去,不知前路。这是他的执迷不悟,不能牵连浮光。
浮光将信收好,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推开房门之时,背后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浮光回过头去,不禁吃了一惊。
“流萤?”浮光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这不重要。少爷收拾行李做什么?”
“啊……他要出门。”
“去哪?”
浮光抿了抿唇,选择了保持沉默。
其实少爷要去哪,他是有些眉目的。若是不说,他担心少爷会出危险。可若是说了,还是跟流萤说了,少爷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
流萤看出了他的为难,也了解殷容的脾气,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
“浮光,少爷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他想了想是这个理,于是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少爷他……恐怕是要去麒麟王府。”
“王爷还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妃吧。您和王妃才刚好一阵,别再闹什么误会了……”清酒苦口婆心地劝道。
方才金风从天牢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自那以后,白术紧锁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王爷,清酒说得不错。”金风也在一旁说道,“属下明白王爷是顾及王妃的身体。但若是晚些告诉她,恐怕对王妃的刺激会更大。”
白术阖眸片刻,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清酒,去请陈御医来。”他怕她真的受不住,出什么意外。
清酒应声退出了泽宁殿,白术跟着迈开了步子。
谁知一名看门小厮慌慌张张冲了过来,不行跪礼直接开口叫了王爷。
金风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怒道:“你是哪来的奴才,竟敢如此失礼!”
“王爷恕罪!小的是看门的,王府门口有人……”
白术看都没看那小厮一眼,冲金风淡淡地道:“你去处理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朝安秋月的卧房走去。
眼看着王爷要走,看门小厮不禁急了眼,连着喊了好几声王爷。
“放肆!”金风赶忙拦住了他疯狂的行径。
慢慢地,训斥的声音被白术远远地留在了背后。
此时,安秋月正在用早膳。
不过早上刚刚干呕过,现在是一点胃口没有。酌儿在一旁好言好语地劝着,她才勉强喝下几口米汤。
那日以后,白术都没有再来看望过她。
虽然他托清酒带了话,说是不能让玉无瑕有所怀疑,便不常来。但几日几日的不见面,倒是让她有些挂念了。
他就真的不能……再来看看她吗?
恍神之时,酌儿晃了晃她,惊喜道:“王妃!王爷来看您了!”
闻声,她望向房门,阴沉的小脸终于被那一抹素白的身影点亮。
“白术!”她噌地站起身,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却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安秋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唤他作王爷。
只是白术的眼神依然闪躲,脸色阴沉。
她心下一慌,投去担忧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白术望着她苍白的脸蛋,心疼地蹙眉,喉头一动却半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半晌,他总算有了动作,伸手扶她坐下。
“秋月,你坐下听我说。”白术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眼,低垂着眼帘缓缓地开了口,“老国师他……”
安秋月屏住呼吸,心中不好的预感逐渐扩散开来。
“殁了。”
……
一时间,世界静止,针落可闻。
白术握紧她冰冷的小手,继续说道:“昨日深夜,老国师撞墙而死。事出突然,救治未果。秋月,你……”
“撞墙?你说爹是自杀的?”安秋月恍惚着摇摇头,脸色愈发苍白,“不,不可能!爹没有理由这么做,他一定是被陷害的!”
她一把甩开白术的手,冲酌儿喊道:“酌儿,快,快去给我备马车。我要到天牢问个清楚!”
说着,身着睡袍的她就要往外走。
白术连忙拦住了她的前路,同时也阻止了左右为难的酌儿。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你安心养病。”
“那是我亲爹,你叫我怎么安心!”她用尽全身力气要推开他,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她抬眸道,“别拦我,我要去天牢!”
说完,她又是一阵用力的推搡。白术为了拦下她,只好用了更大的力气。
“你现在这样,即便去了也毫无作用!”他见她愣了愣神,总算是乖了一些,将语气放缓,“你留在府上好生调养,这件事我会查清楚。好吗?”
只是这份温柔并没有缓解她心头的恨意。
毫无作用……家里出了事,她竟是毫无作用。
爹,女儿对不住您啊!
心火带着方才喝下的米汤一同翻滚而上。安秋月猛地捂住心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白术还从未见过这番场景,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来人,快去找清酒,叫他立刻把陈御医带来!”
几名下人匆匆忙忙分头去了,却依然救不了正在痛苦的安秋月。
她是越吐越恶心,越吐意识越模糊。耳边是酌儿担忧的呼喊,背后有一个温暖的手掌慌乱地抚着她的后背。
隐约中,她仿佛看到安成岭微笑着冲她摆了摆手,似乎在叫她同去。
爹,我这就来……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直到握住了安成岭的手掌。
白术顺着安秋月握住的手望过去,是一个身着红衣、褐发碧眼的少年。
只见他的手一用力,将她轻松抱起。
“王爷,”殷容点头算作行礼,匆匆道,“人命关天,草民就不顾忌了。”
语毕,他不再分给白术一寸目光,让她躺回了床上。动作之轻,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容不得半点失误。
眼看着这个少年自顾自为安秋月把起脉来,酌儿向放他进来的金风投去不满的眼神。
金风连忙解释道:“这是方才在王府门口求见王爷的人,名叫殷容。王爷应是听过他的。”
听过,但只记得这是一个让她难过的人。
“他自称能够医好王妃的病。属下知道他是一名西戎的大夫,便觉得可信,擅自带他进来了……请王爷恕罪。”
“无妨。”
不过,他不敢让她冒一丝风险。这个叫殷容的人究竟几斤几两,他还要斟酌一番。
正在这时,清酒匆匆踏进了房间,身后跟着姗姗来迟的陈御医。
白术已是无心责备,只是与陈御医耳语几句,便将平静的眼神放到了殷容身上。
很快,殷容就命人取来纸笔,写下了一个方子。
“一日两服,三日内即可清醒。只是她中毒已深,完全恢复至少要有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需配不同的草药。”说着,殷容抬眸,直直地对上白术清冷的眼,作揖道,“王妃病情复杂,治疗中难免出现状况。不如让草民暂住府上,直至王妃完全康复。”
清酒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道:“放肆!王府也是你这种人能住的?”
殷容挑了挑眉。其实他预料到会是这样。
“秋收围猎之际出现这场怪病,已是被百姓称作不祥之兆。麒麟王府若是在这时出了事……”他不理会清酒的无礼,知道说服白术才是要务,“王爷应该明白草民的意思。”
清酒眯了眯眼,才琢磨过劲来。
秋收围猎是皇族祭天之礼,此时出现怪病,难免会有人传是神明对皇族的不满。若是麒麟王府再闹出什么来,岂不是要被夸张成神明对麒麟王不满,所以特意降罪?
清酒狠狠地剜了殷容一眼,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巴。
这小子……除了王妃,他还没见过在王爷面前这么咄咄逼人的!
白术却依然不慌不忙,命人将药方递给陈御医过目。
陈御医展开药方,一字一字看过,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药方的落款上。
凡是正规的医者,均会在药方后落款,写清姓名,同时会标上师门的号。这样做是方便同行学习交流,也是为师门增光添彩。
殷容在药方上的落款,除了姓名外,还有一字:叶。
陈御医眼神发亮,连忙行礼道:“王爷,请您放心地将王妃交给这位公子。这位公子师从叶门,定能医好王妃!”
白术淡淡地颔首,叫陈御医先行退下,踱到殷容跟前。
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猛地袭来,险些让他招架不住。
天下谁人不知皇室堪比虎穴,既是入了,就别想全身而退。
可他还是来了。
哪怕她已为人妻。哪怕他独吞苦果。
半晌,白术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三日内,她若是不见好转……”
殷容眯了眯眼,紧紧地凝视着他眼中的风平浪静。
“你便提头来见。”
霎时间,同样的一双眼里,竟闪过了一阵血雨腥风。
第34章 为伊入劫终不悔[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