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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时间来到一九九三年,年轮增添着每个人的年纪,也潜移默化着第一家属区里的风气:孩子们放学后上山下河的景象都看不到了,工人家长们也越重视读书。几年里,家属区陆续考出过几个大学生,尤其是“大学迷”邢护士的儿子胖博,这年以八百度近视的代价考上了重点大学,放出了“工人村”里的一颗特大卫星。
      万老师带上红包去邢护士家道喜,俩人又是高山流水地聊了半下午。临走前,邢护士把胖博的辅导书和习题集打包交给万老师,“下一个,就看你家三丁的了!”
      万老师拎着一摞书往回走,越走脚步越沉重——人家“大学迷”如今修得圆满,实至名归,而她被人家喊了十年“精神万元户”,却没培养出一个大学生——老大是个半废,老二是全废,就剩下三丁这一点希望,成绩连上大专都费劲,除非去考个成人高校——这岂不是又回到了大宇的老路,万老师闭着眼睛一想,天啊,三个孩子三遍折腾,命运于她简直就是车轮大战。
      高二刚一开学,三丁果然开始闹了起来,三番五次嚷着数学物理学不明白,说不如去文科班试试运气。万老师当然不同意,俩人拉锯了好几个星期,直到这个周末,大宇和二宁两家都来吃饭,三丁又把想法提了出来。
      “三丁从小爱养花,还爱唱歌跳舞——这些都是学文的做派,让他学理,是不是弄拧巴了?”二宁很是理解弟弟的难处,第一个发言。
      “就是就是。”三丁朝二宁竖了一下大拇指。
      “学文可不是养养花听听音乐,那得需要大量的积累和阅读——二宁你问问你弟弟,这些书他翻过几页,哪一本从头到尾看过?”万老师一指书柜上的四大名著。
      “那些书太厚了,我翻翻文学常识就够了。”三丁还要强辩。
      “好吧,那我问你一个文学常识——杜甫是怎么死的?”
      “这——课本上根本没提过啊!”
      “嘁!高考哪有只考课本知识的?广泛积累才是文科该下的功夫。”万老师点破了儿子的想法,“你以为改文科是避重就轻,不对!文科高考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这时大宇也插话进来,“还有一点,三丁你要知道,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都不怕——看看你嫂子她们科研处的工程师,早早就被南方企业挖走了,工资涨了三四倍……”
      “说的没错!杜甫就是饿得不行了,大吃一顿之后撑死的——看看,学文科的有多难!”万老师这时说出了答案。
      三丁吐了吐舌头,没想到一代诗圣这么惨,“可是,数学物理实在是太难学了……”
      “难学是因为你的努力不够,算算你浪费了多少时间打台球……这些时间节省下来,能作多少道习题?!”
      关师傅这时也忍不住表态,“不管学文还是学理,都得努力,这就跟种地一个道理,人哄地皮,地哄肚皮……”
      “好了好了,种地的事儿你就不用说了,”万老师打断了老关,筷子一指三丁,“记住叶帅说的话,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加油吧!”
      三丁改学文的想法在家庭会议上搁浅。老关没能发表出什么具体建议,倒是把儿子的窘态记在了心里。后来的一天,他在马路上遇见了娜娜和罗亚丽,打过招呼后,他想起娜娜和三丁是同班同学,便下了自行车,问她三丁的在校情况。
      “数学老师挺照顾三丁的,总喊他上黑板上解题,可三丁是真不会做,我们都能看出他捏着粉笔一头汗。”想起三丁的狼狈摸样,娜娜就想笑。
      “那物理呢?”
      “物理就更别提了,法拉第电磁线圈一出来,他左右手都不分……”
      “是他上课不用心听讲?”
      “也不是,怎么说呢,关大爷,我觉着关小丁他……好像是一碰到公式就不开窍了。”
      一碰到公式就不开窍了——关师傅心里嘀咕,理科哪能离开公式?回到家后,他就把自己的调研结果告诉了万老师,说三丁哪怕滥竽充数混过了高考,大学理科课程也一定上得费劲。
      万老师哼了一声,说,你还想得挺远?等考上再说吧!
      关师傅说,可不能等,大学的数理化肯定更难,他要是不及格,就会被退学。
      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被退回来可比考不上还丢脸,万老师听了有点儿动摇,便又去职工医院找“大学迷”邢护士商量。
      邢护士研究了快十年的高考志愿,一句话就解决了好朋友的烦恼:“学理科也不一定去工学院,还有别的选择,比如医学院!”
      “医学院?”
      “对,学医的基础是背熟理解,不需要什么计算公式。”
      “没有公式就好……”万老师这才放下心来,一路春风骑车回家,一进家门就宣布:三丁的高考志愿是学医,当大夫!
      家里的一老一少都吓了一跳,远近亲戚没有穿白大褂的,之前谁都没想过这个选项。
      “有什么犹豫的?学医不用那么多的公式,还是一技之长,总比学文耍笔杆子强。”万老师的理由很充分直白。
      “那倒是,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有生老病死,都需要大夫。”关师傅也觉得有理。
      “好吧,先这么定……”三丁想反对,却又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是觉得一身白大褂的模样不该是未来的自己。
      (二)
      这一年是“双喜工贸”的开门丰收年,销售额蒸蒸日上,利润也相当可观。一到月底拢帐,大史既是高兴又是为难:毛利一多,回扣就跟着见涨。为了平掉这部分现金,他不得不得四处找人虚开发票,有时还去城里火车站买假发票充账。这样胡搞到最后,连老刘会计都不敢下账了。
      有天老刘会计找到大史抱怨,说睁眼瞎都能看出这账有问题。大史对手下人向来不客气,驳斥老刘说,你的待遇已经不薄了,要是再做不来,你干脆就别挣这份补差。老刘会计说,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现在就辞职。一转身扔下账本就走了。
      没想到老刘会计撂挑子这么坚决,大史只好让二宁硬着头皮顶上。可惜二宁还没出师,账目弄得大错小错不断,这时才想起去夜校报名学财务,然而还没等夜校开学,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天回到娘家,二宁把怀孕的消息悄悄告诉了妈妈。万老师挺高兴,朝怀抱里的小囝亲了一口,说太好了,小囝要有弟弟了。二宁说,还不一定就那是男是女呢。万老师说,男娃女娃都好,趁我还年轻,能帮你带。二宁说,妈你太累了,还是让大史他妈带吧。万老师说,不用,大史他妈连拼音都不会,还是我来吧。
      娘俩闲聊了一会家常,万老师又问起大史近况。二宁说,大史想把五金厂关了,专心倒腾氧气,可是两个爸爸都不同意。万老师问:为啥不想好好干厂子。二宁说,倒腾氧气挣钱快,领人吃吃喝喝打打麻将,就能接到订单。万老师吃惊问,吃喝打麻将也能算是工作?我怎么听着像是损公肥私。二宁说,妈你可别说的那么难听,这叫搞活市场,无商不活。
      “搞活可不等于胡搞,你得看住大史,他胆子太大了,不是什么好事。”万老师还是摇头。
      财务记账的基本规则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大史从账上支取的现金回扣越多,“二把刀”会计的二宁脑袋就越大。她问大史能不能少给点儿回扣。大史说,现在代理商越来越多,都拼着比谁能得多给呢。二宁问,可这账真不好做平啊!大史说,不好做就闭着眼睛作,硬着头皮作,等我下个月把“双喜”废业注销,咱们再另开一个公司。
      另起炉灶的办法简单,废业注销的操作却很麻烦。大史这一次赶上了夜长梦多,临近年底的这一天,他下了火车就往五金厂院里跑,一头大汗找二宁要账本。二宁把账本递给他,他翻也不翻,掏出打火机就点着,一把扔在铁撮子里,片刻化成一卷灰烬。
      二宁被烟气熏得直咳嗽,问到底怎么了?
      “业务单位的一个领导‘响了,牵连出了一大堆人。”
      “该不会牵连到你吧?”二宁开始害怕。
      “还不知道,这年头,富贵都是险里求,”大史无可奈何地踢了一脚铁撮子,“你去把我的换洗衣服准备一下,不要厚的,我要去广州躲躲风。”
      “啊?!我都怀了七八个月了,你还往出跑?”二宁勾着大史的脖子就要哭。
      “不跑就得挨牵连,弄不好就得吃牢饭!”大史叹了一口气,抱了抱二宁,“你先坚持坚持,等到生孩子的时候,我肯定回来看你!”
      当晚大史就坐火车走了。哭肿了眼睛的二宁只好搬回娘家。万老师先是隔空咒骂了一通女婿,又转向女儿,“搞活搞活,你们两口总这是往死里搞,要钱不要命!”
      二宁不敢吱声。
      万老师还不解气

第19章 难关[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