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二十一年前,我看着他跌到池水里,看着血从他脸上流下来,煜死了,就死在这里。”她边说着,边缓慢的举起手臂,指向脚下。
刚才站得太靠内没有看到,现在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到她正对着的脚下,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池塘,澄澈的池水一丝波澜都没有,几乎和白色石块砌就的池壁平齐,看上去就如镶嵌在石中的一块巨大水晶。
她说归无常曾跌到这个水池里过,那就是归无常曾经到过这里了?
我虽然从她的话里猜出她跟归无常,也就是睿宗皇帝是有些渊源的,却没想到当时贵为天子的归无常竟然会来这里。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一直坐着不动的云自心突然侧了身子,白瓷一般精致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煜来了,煜要进来了!”
她方才刚说过“煜已经死了”,现在又说“煜来了”,这个人的脑筋颠三倒四简直不可理喻,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颈边一凉,随即身体就僵直了不能动弹。
一指将我的穴道封住,云自心随即就挟着我飞快的转入一道墙壁后的内室,紧接着,还未来得及打量下室内的陈设,我就被丢下。
极度冰冷的什么东西瞬间漫过身体,连呼吸都在这一刻被遗忘,似乎只过了几个刹那,又似乎过了很久,我才猛地吸进一口气,喊声却没冲出喉咙,后颈又是一麻,云自心连我的哑穴都已经点上。
拼命用余下的一点神志对上她的脸庞,我只看到她低头望着我,脸上的神情有一丝恍惚。随即她衣袖一摆,转身就走了出去。
白色的石壁在她身后飞快滑上,彻底隔绝了这间内室和外面的连通。
身体四周的寒意一阵阵涌上头顶,我用牙齿狠狠咬住舌尖,在尝到一丝甜腥的同时,终于能保持住清醒打量四周。
如果说刚才那个房间里空荡的只剩下雪白的话,那么这里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四面封闭的白色墙壁之外,这里没有摆放任何东西。而我所在的位置,是地上紧靠着隔墙的一个仅有三尺见方的冰池。
说冰池,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因为池中虽然装的是水,但四周的池壁却晶莹透亮,看上去仿佛是冰一般。水池的最高处也不过凸出地面一尺左右,却深得刚好没过我的脖子。我不知道外室中那一池水是否很冷,但是这一池水的冰冷却绝对超过我以往接触过的任何水池,这池水的冰冷也超出我以往的任何经验。
静止的水没有一丝流动,我却觉得像是有无数把锋利的匕首在不停地刺到我身上。本来在这样接近冰的水中,我的身体会很快被冻僵,我大概也会很快被冻死,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那凛冽的寒意却没有一丝一毫褪去的迹象,仍旧是不断地刺痛着我的全身。
全神对抗着寒意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墙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含着一丝雀跃和忐忑:“煜,你来了……”
原来那道隔开两个房间的墙壁是不隔音的,我正想着,视线正前方的墙上有白影一晃,一个身影随即往外走了几步,随着她身形的移开,我才发觉我眼睛的正前方,是一小块镶嵌在墙壁中,似冰又似玉的东西。不是很大,嵌在白色的墙壁上也很不显眼,但是却刚巧能让我透过它朦胧地看到外室的情形。
云自心叫了“煜”之后,就走到池水边站住,越过她的身体,可以看到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青色的身影。
似乎是怕那个人训斥,又担心他会不高兴,云自心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开口:“煜,我是怕你不来,所以才会这样,煜……你生气了么?”
隔了片刻,那个青衣人终于温和开口:“你想要让我过来的话,告诉我就可以了,不需要用这种方法。”
这是萧焕!刚刚还不确定是他还是归无常,我却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泪水就顺着早已麻木的脸颊流了下来。
听到这样的回答,云自心果然带了些欣喜:“煜,你不怪我?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萧焕似乎是笑了笑:“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也没有想要跟你动手,所以我希望你能放了她。”
不过是很平和的要求,云自心的声音蓦然拔高起来,尖利刺耳:“你又是为了那个女人!你从来都是为了她!”她忽然哈哈大笑,那笑声中夹着莫名的凄厉,配着她稚气未脱的童声,听起来分外诡异,“好,你为了她才来对不对?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是那么冷漠地对我,今天却为了这个女人,不惜来到天山!”
笑声过后,她慢下来,一字一字地:“好,我把她还给你,不过你把她带走之前,必须要和我欢好三日,不然我就对她中以剧毒,即使你踏平天山,也带不走一个活着的她!”
那字字怨毒阴寒,就仿佛从鬼域地府中冒出的咒怨,听得我眼前直发黑: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么一个怪老太婆,死命折腾我还不够,居然还要毒死我!
外面沉默了片刻,萧焕似乎是在想着怎样回答他。急得我一阵冒火,要不是现在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我恨不得扑出去咬死这老人妖!想得倒美!让萧焕跟她交欢,除非我死了!
“云前辈,”萧焕的声音终于响起,仍是带着淡淡温和,“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的父亲也并没有死去,请你不要再执着了。”
这次云自心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她才迟疑着:“煜……没有死?”
“是的,”萧焕静静回答,“我的父亲还活着,你和我一起,我们去找他怎么样?”
“煜没死……煜没有死……”云自心喃喃念着,突然就如一个孩子般,放声大哭,“煜没死,他却恨我,恨我害了他的妻子和孩子,再也不愿见我……”
她哭着,慢慢低下头去,身体蜷成小小一团。
顾不上安慰她,萧焕越过水池,快速走到墙壁前,接着那道隐藏的石门就滑了开去,我的身子随即一轻,已经落到了他的怀中。
先是解开了我的穴道,而后就以手掌抵住我腹间的丹田,将一道醇厚的内力慢慢送了进来。
那温暖的内劲在周身上下游走,很快地就驱走了寒意,连打了几个寒颤,我抓紧他的肩膀,总算能哆哆嗦嗦说出话来:“你早知道我在这里,怎么这么慢!”
垂下眼眸看着我笑了笑,他目光柔和:“还这么有精神,看来你进去的时间也不长。”
我差点翻个白眼给他看:“还叫不长?你下去试试?我在那鬼池子里一刻钟就像待了一年!”
正说着,耳边响起一个慢悠悠的清丽声音:“皇后娘娘可别这么说,恐怕这世上最清楚待在那池子里的滋味的人,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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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个冷颤,我猛地想起归无常和我说的那些话:那个水池中,聚集的是历经万年而不融不化不消不凝的奇寒之水。
原来,这就是那个水池,而我刚才感受到的,也就是这么多年来,伴随着萧焕,没有一刻消失,也没有一刻停止,不停侵蚀着他的生命的那种寒冷。
只是忍受了那么短的时间,我就觉得死去都要比浸泡在那种极度的冷意中要好得多,萧焕却一直忍受了这么多年。
抓着他肩膀的手松下来,我将头靠到他的胸前,慢慢环抱住他的腰。
他也收回内力,将手掌从我的腹部移开,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好些了没有?不过衣服却还是湿的,还得换一下才好。”
他的话声仍旧像平日那样温和里带一些戏谑,我却再也扯不出一丝笑容,只是将头埋在他胸口,等待眼中的泪水都退回去了,才抬头冲他呲牙:“看我这么狼狈你很开心对不对?”
没跟我斗嘴,他笑笑将我横抱起,又走出去和悦地向云自心问清了她卧房的方向,然后去帮我找干净衣衫替换。
好在云自心现在身量虽小,但还留着以前未缩小时穿的衣物,萧焕找到一套白衣,将我放到云自心的床上,替我解开身上湿透的衣物,一件件替我穿好。
直到系上最后一条带子,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笑了笑:“还有鞋子。”
找来皮靴,他却不急着帮我穿,而是先握着我的脚,放在手中轻轻揉捏。我低头看着他为我忙碌的样子,想起那年在山海关,他也曾这样帮我揉过脚,那时我还在猜忌他对我的心意,连一句真心的笑语都没有对他讲过。
靴子稳稳地套在我的脚上,他最后打量了我一遍,觉得足以抵御门外的冰雪和寒风,才直起身来,望着我笑笑:“好了,苍苍,你刚入冰雪盅不久,寒毒不会浸入到你的体内,不用怕。”
我摇摇头,拉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自从知道那种寒冷就是冰雪情劫之后我就不再惧怕了,如果能够代替他承受那种痛苦,即使让我就那样一辈子都浸在那样的寒意都可以。
哪怕只是让我替他分担一点都可以,这样他就不必永远在那种刻骨到绝望的冰冷中独自前行。但是,不行……就像此刻他要去做的事情我也无法分担一样,无论我怎样期盼,他终究是要离开,然后一个人去面对。
自从来到天山,再次见到他之后,那一直被我强自压抑着的脆弱终于冒头了,不管之前经过了多少艰难苦楚,我都没有放任我自己,像现在一样,任由自己胸中那无法抑制的念头涌上来:我想要抱住他,哀求他留下来,即便是帝国会因此遭受浩劫,即便是无数的人会因此死去,乱世飘零,尸骨遍野。我也想要他留下来,不再去往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不再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眼角飞快流着的泪水被他用手指轻轻抹去了,泪水不停地流下,他耐心地一遍遍替我擦去,接着笑了笑,俯身轻轻地在我唇上吻了下来。
既不激烈也不缠绵,只是那么短暂的轻吻,他起身,看着我脸上干涸的泪痕,笑:“苍苍,不早了。”
拉着我的手,我们重新走到小院中,不远处的拼杀还没有停止,不是有惨叫和呼号以及刀兵相接的响声传来。
重新站在天山的寒风中,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短促的梦一样。
萧焕松开我的手,走向早就收拾好了,乖巧站在一边的云自心。
我看着他的背影,停了停开口:“要走了么?”
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平静:“你在这一役中的表现很好,你可以告诉他们,从此之后,你就是凤来阁的阁主了。”
我点了点头,让自己的脸上挂出笑容:“我会告诉他们。”
他笑笑,转头向兰若?直Я吮??骸胺忱屠颊泼抛鞲鋈酥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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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手伸给云自心:“我们走吧。”
云自心挽起他的手,脚步欢快,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向高墙的出口,转过石壁,被血迹染脏的雪裘一角翻了一下,消失在墙后。
再也没有一句话。
我直觉得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去,指缝张开,我的手指间空空如也,如同那天我在太和殿的汉白玉栏杆前伸出去的手一样,空空如也。
早该明白了吧,他一直都在同我告别,这次江淮重逢,几个月的朝夕相处,雪原中的千里相随,都只不过是一场延续数月的告别而已,我伸过去挽留那个身影的手,早在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之前,就已经落空。
这些,早该明白。
有阵清冷的微风从高墙上吹入院落中,吹落腊梅枝头的那层积雪,吹起缕缕暗香,送到鼻尖。
我把手放下来,垂在身侧,原来这个院子中,还种着腊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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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点头:“我知道。”
“我也不是为任何人做事的,尾随你们,只是想和皇上比一次剑而已,为了激起双方斗志,才会说是要取他项上人头。”兰若?值?ψ牛骸跋敖J??兀?鍪θ?辏?掖永炊济挥邪芄??液芟胫?溃?医7ǖ谋呓缭谀睦铩!
我笑:“现在知道了?”
他点头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能够战胜你的人,很好。”继而顿顿,“而替云自心抓了你,只是因为我曾在山下遇到过她一次,答应了要帮她一次。不过我只答应了帮她抓到‘煜心爱的女人,”学着云自心的口气,他悠悠笑,“至于抓到之后她怎么办,就不关我的事了。”
他还真是萧千清的家臣,连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都如出一辙。
喊杀声越来越近,院门处已经可以看到天山派弟子的身影,看来作为最后被攻陷的地方,这里不久后也要染上鲜血了。
我合上眼睛,再张开,挑了挑眉举起手中的火枪:“兰掌门,你懂不懂奇门八卦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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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我笑,“我不太懂,你来指路,我们两个冲出去,如何?”
第十四章 雪尽[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