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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海棠[1/2页]

我的皇后 谢楼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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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逐渐弥漫,海刹宫中依次燃起明亮的灯火,血腥的厮杀渐渐停止,天山派的弟子们在负隅顽抗了四个多时辰之后,缴械投降。
      在双方死伤无数之后,中原武林和天山派僵持数月的争斗,宣告结束。
      此后数日,清理战场,论断功过,天山派掌门云自心下落不明,派中归降的弟子全部废去武功,天山派自此在武林中除名。
      年关将近,各派掌门弟子不耐雪山严寒,十几日后纷纷离去,忙乱半年的江湖眼看就要恢复平静的旧貌,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我做了凤来阁的阁主。
      那天厮杀结束,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回来,也没有人问我萧焕去了哪里,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我在海刹宫中接过阁主的大任,也在萧焕留下的东西中找到了他书写的那些资料和建议,依照着上面的提醒,开始理所应当的和各派的掌门议事,理所应当的为各种提议做最后的裁决,理所应当的过目所有的账本文书,也开始慢慢习惯弟子们抱拳称我为“阁主”。
      二十多天之后,曾经驻留在海刹宫中的其他门派都已经离去,喧闹一时的海刹宫成了一座空城,除了少量的凤来阁的弟子之外,再无他人,而凤来阁,也没有了再留在这里的理由和必要。
      这天在和几位堂主例行议事之后,我把手放在梨花木桌上敲了敲:“吩咐下去整顿行装,明天我们启程,回金陵。”
      说完,我站起来,准备回房,四周沉寂着,没有一个人离座,我只好站住。
      “真的要走?”苏倩最先打破沉默。
      我笑了笑:“弟子们都等着回家过年呢,明天启程,差不多年前能赶回去。”
      “别太勉强自己,”慕颜已经能够起身,笑着说,“弟子们可以回家过年,你要是真想等,我陪你这里等。”
      我笑笑,坐下来:“忘了还有件事情了。”我停了停,“给武林各派的掌门发丧帖,说凤来阁的前任白阁主因病亡故,一切丧仪从简,叫他们就不要多礼了。”
      一片死寂中,我再次站起来,一个人走出房间。
      门外灿烂的阳光照在雪山上,照射在脚下仍有积雪的台阶上,也照射着海刹宫宏伟的重重建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禁宫,那座被我遗忘太久的城池。
      我一直以为它只代表着腐朽和禁锢,现在突然明白,那样一座深密庞大的庭院,骨子里是寂寞的。
      轻轻地扬起头来,艳阳高照,天空蔚蓝如洗,真是个好天气。
      一路奔波,苏倩和伤势半愈的慕颜赶回金陵凤来阁总堂,其余的堂主各自回分堂,弟子们也各自散去,我在这天落日之前赶到了京城。
      禁宫后的玄武大街是不能骑马的,我牵着鞍蹬破旧的坐骑走在人群当中,身边擦肩而过的,是喜气洋洋提着各种年货的京城百姓,又一年过去了。
      突然悠悠地想起去年除夕喝酒的那家小酒馆,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甘甜的黍酒喝。
      边想边走到禁宫外长长的护城河,在桥头转个弯儿,守城的戍卫挺了挺身体,没有拦我。
      抬起头,萧千清静静的站在桥面上,素衣轻裘,脸上带着熟悉的笑意:“我叫人在城门守着,看到你回来,就来报告。”
      我点点头,笑:“这么想见我啊。”
      他笑,郑重的点头:“很想。”
      我“哧”的一声笑了:“知道了,我也想你,成了吧。”
      身后的街灯逐渐点亮了,结了冰的护城河倒映出匆匆走过的人群,我笑了笑:“萧千清,我终于想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努力的好好爱上你,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对不对?”
      萧千清的手伸了过来,他把手指插进我蓬乱的头发中,他低着头,我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他拉住我的肩膀,把我抱到怀里。
      我牵着马的手僵了一下,然后扔掉缰绳,也抱住他。
      渐渐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从我眼里流了出来。
      “萧千清,你真的很好。”
      “我知道。”
      “萧千清,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
      “萧千清,为什么一个人的一生,只能真正爱上一个人?”
      他顿了一下:“我知道。”
      无数的行人从我们身后走过,无数的街灯亮起,喧闹远成背景,我清晰的记得,这一天,是德佑九年的腊月二十二,距离去年的宫变,过去了一整年。
      回宫忙新年庆典,忙各种政务,我还一直以为萧千清很能干的,谁知道他扔了一堆最棘手的事情给我,什么清流派和实务派的纠纷,什么西洋派和排外派的论战,我费了半天才完全搞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更别说处理了。
      问萧千清了,他就很无辜地摊手说想我想的茶饭不思,处理日常政务就很费心了,最烦这些麻烦的事情。
      真想敲死他,麻烦的事情他就不管,我是要他干什么的?
      昏天暗地的忙了几天,好不容易熬到新年临近,也到了一年之前约定的萧千清登基称帝的日子,想着等过了这关就可以到金陵逍遥去了,谁知道我却在新年前一天昏倒了。
      说起来还挺丢人的,只不过赶朝会起床的时候有点头晕,结果在乾清宫坐了没一会儿,再起身的时候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昏倒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萧千清寝宫的床上,郦铭觞坐在床头,见到我醒了,一脸似笑非笑:“恭喜娘娘,有身孕了。”
      我翻身坐起来:“真的?”
      郦铭觞摇着头,三缕长须乱动:“先生我诊出来,能有假么?只是这个怀孕的时机真不好啊,虽说是货真价实臭小子的孩子,说出去谁信啊……”
      我跳起来一把抱住他:“太好了,太好了……”然后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把眼泪鼻涕涂了郦铭觞满身。
      知道我怀孕了之后,萧千清总算逮到了借口,找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把隔天的登基大典推了,私下里坐下来跟我说:“这个皇帝做起来真是太累了,我这么青春年少,我可不想英年早逝。”说着盯着我的肚子,“这孩子是男孩吧?太好了,等他生下来,我们咬定他是皇上的遗腹子,推他登基。年龄不对了,就找些理由编编,反正等孩子两三岁后,一岁两岁的也看不出来,总归我们两个现在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什么就是什么,谅他们也不敢废话。”说得还特别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羞愧的样子。
      我气得用枕头砸他:“凭什么我儿子就要当皇帝做牛做马?她要是个女孩儿,你还想说要她女扮男装来做皇帝,是不是?”
      萧千清眯上那双浅黛色的眼睛,笑得倾国倾城:“这都被你猜到了。”
      他长了这么一张脸,真是罪孽。
      闲话归闲话,最终新的一年到来,是德佑十年。
      做了孕妇后,郦铭觞天天围着我的屁股打转,严禁我出禁宫十里之外,口口声声说我也就比树上的猴子安生一点,为了大武明日的天子着想,非得把我看紧了。
      不过另一方面萧千清也很自觉地就把政务都揽过去了,说为了往后数十年的清闲,一劳永逸,值得。
      没事干之后,我整天闷在后宫里闲得无聊,除了逗小山和娇妍就再也没有别的乐趣,如今连荧现在也在金陵跟着宏青,想看她点支香都看不到。
      凤来阁那边不见阁主,苏倩也曾来信催过好几次,想让我到金陵去。说是在哪里养着不是养着,阁主都一两个月不露面了,就算去了什么事也不做,给总堂的子弟看个活人也是好的。
      一琢磨,再也不客气,借着行动不方便为由,把凤来阁的总堂挪到了京师,堂口就开在玄武大街上,出禁宫不到五百步,夹在一堆官衙和内造厂之间,一时风光无二,连京城巷子里的老奶奶都知道现在有了个凤来阁,是厉害人很多的地方。
      日子飞速地过去,一切都很平静,江湖再无风波,朝堂是吵吵嚷嚷的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像是有些什么,已经悄悄改变了。
      转眼是明媚的三月天,御花园中的海棠开了满树,一夜风过,就是满地残红,这天起床了没有事做,就搬了个椅子坐在绛雪轩外看书晒太阳。
      我一月份的时候间或疲乏干呕,后来精神和胃口就好的不得了了,还特别喜欢吃油腻东西,坐着看书就让小山向御膳房叫了碟火腿肉,边看边吃。
      淡粉的海棠花瓣不时飘落到书页上,一碟火腿刚吃了一半,娇妍就捧着一封信走过来了,一脸懵懂:“娘娘,刚刚有个小公公跑过来,把这封信塞给我说让我交给娘娘。”
      我放下书,舔舔指头:“给我。”
      娇妍期期艾艾:“有些蹊跷啊,信里没什么古怪吧?”
      我一笑,夺过信封就把信笺抽出来:“在信纸上下毒这招太老了,你娘娘我好歹也是凤来阁的阁主,还怕这个不成?”
      纯白的信笺抖开,只有寥寥的几个字:出宫一叙,如何?落款是:灵碧教教主,钟霖。
      我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一行字,灵碧教教主,钟霖。
      娇妍在一边叫着插嘴:“娘娘,娘娘,这信里果然有古怪吧?”
      我抬手一个暴栗打在她头上:“真有古怪了还有时间给你嚷嚷?”
      娇妍抱住头“哎呀”,小山在一旁偷笑。
      我站起来,身上穿的是轻便的白纱和襦裙,正好也省了换装,径直就向玄武门走去:“我出趟宫,不准告诉郦先生。”
      娇妍和小山在身后乱叫,我也不管,撇下他们来到门口。
      执勤的御前侍卫执事是熟识的孙定宽,我向他笑了笑,他行了个礼,就叫戍卫们放行了。
      穿过长长的城门和护城河桥,远远看到钟霖坐在街对面的一只石狮子上,一身近乎白色的轻绿纱衣,双脚搭在狮子脸上,微微晃动。
      等到我走近,她就跳下来笑了笑:“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茶馆?找个说话的地方去。”
      我喜欢的茶馆都不在这条街上,而且我出宫可以,真走远了也怕郦铭觞和萧千清着急,就指了指凤来阁总堂的方向:“阁里坐坐,喝杯茶,可以吗?”
      她点头笑,掩不住一脸的风尘仆仆:“好。”
      两个人笑笑,一起慢慢走过去,进了门,一路上都是笑着向我抱拳问好的弟子,也许是对上任阁主感情太深,我这个基本上什么事都没做过的挂名阁主因为是被“钦点”继位的,所以在阁中人缘还不错。
      和在金陵的堂口一样,这里的堂口也是由花园改建来的,带着钟霖一路走进去,然后在一个荷塘边的石桌旁坐了,郦铭觞叫我不要随便坐石凳,早就有弟子快手快脚的搬了两个木椅过来。
      坐下之后,侍女端上来的瓷壶里装的是水果煮的茶,我抱歉的向钟霖笑笑:“害你陪我一起被管教了。”
      钟霖也笑笑,捧起茶杯啜了一口,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下,我先开口:“你现在是教主了?”
      钟霖点头:“上任教主过世了,我就接了位。”
      我点点头:“噢,原来是过世了。”
      钟霖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笑了笑:“苍苍,我先讲段很久以前的旧事给你听罢。”
      “怎么都行。”我笑。
      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其中有些段落我已经知晓,另一些却并不清楚,所以当钟霖缓慢说起的时候,我还是静静听了下去。
      那应该是在二十多年前了,有那么一对夫妻,彼此相爱,又幸运地成亲生活在一起。可是那个丈夫很爱他的妻子,妻子也很爱她的丈夫,可是他们都不曾向对方表达过爱意。
      他们就这么淡淡的生活在一起,彼此间都淡淡的,有时候因为一些琐事彼此误会了,可还是不说,就这么过着。终于有一天,出现一个很爱丈夫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因为太爱丈夫了,又知道丈夫只爱他的妻子,所以做了很疯狂的事情——她把妻子抓起来,带到天山。天山上有一个不会结冰的池子,凡是在里面泡满三天三夜的人,都会中一种毒,叫做冰雪情劫,天下至寒,无药可解,中毒的人只能慢慢的等死。
      那女孩子把妻子带到天山之后,就把她放到这个水池里泡着。可是这样还不够,女孩子又找到因为妻子失踪而忧虑的几乎疯掉的丈夫,告诉他,他的妻子在她手里,如果想妻子平安回去,就要什么都听她的。”丈夫虽然很有本领,机变百出,但是对着这么一个把他妻子抓起来藏着的人,也毫无办法,只得答应。
      结果那女孩子就把丈夫带到一个冰块砌成的屋子里,命令丈夫和她疯狂的交欢。他们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就只是交欢,三天三夜,一直这样,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饭,休息过后还接着。就这么三天三夜。而在这三天三夜中,那个被泡在冰池中的妻子,就透过墙上的一个机关,看着她的丈夫和那个女孩子纠缠。
      三天之后,那个女孩子打开房间的暗门,让丈夫和妻子彼此看到了对方,妻子一言不发就拖着中毒的身体走了,那个丈夫,则在发狂得废掉那个女孩子的武功之后,就心力衰竭地昏倒在了水池旁。
      幸运的是,丈夫被赶来的医术高超的好友救下,并没有死。而独自离开丈夫的妻子在几个月后,生下一个男婴,这个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时,把妻子体内冰雪情劫的毒素吸纳了大半,所以妻子也没有死,活了下来。
      不过从此之后,妻子再也没有回到丈夫身边。那件事情,成了他们互相不愿提及却又不能忘记的死结。接下来很多年,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误会,最重要的,是因为那个无论如何也消解不了的死结,相互怨恨、诋毁、争斗,无穷无尽。
      钟霖所讲的故事就到了这里,我深吸了口气,眼前闪过归无常提起往事时的深邃目光,那时我看着他,总觉得那目光有些似曾相识。
      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目光。
      那次在山海关,我进到关内之后,又返回女真人的大营,逼着萧焕和库莫尔比武,那个时刻,萧焕看向我的,就是这种目光——他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为了她可以去死,可惜她永远都不肯相信。
      胸口仿佛抽疼了一下,我低下头,捧起桌上的茶杯,茶水的热气蒸腾上来,氤氲了眼角。
      钟霖停住片刻,笑了笑之后继续说:“旧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接下来要讲的,就不是一个故事了,而是一个人的计划。这个人你也认识,有些人叫他白迟帆,也有些人知道他其实有另外的名字和另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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