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弄玉按住细君,道:“你只管走你的,连累不到我们,我早已经准备了后招。现在你留在未央宫里,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条就是去匈奴和亲,第二条便是留在未央宫里当卫皇后的一颗棋子牵制我们。倘若有朝一日,我们落败,那你也就失去了价值。这两条路不管是哪一条,你都不会落得好结果。”
郭羽看着细君苍白没有血色的脸,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来轻轻搭上了她的肩头,柔声说道:“细君,跟我走吧。”
细君闻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身子猛然一缩,一下子把郭羽的手甩开了,惊惶地看着郭羽,像是受惊的小鹿。
郭羽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凄惨惨地笑道:“我这双手救了许许多多的人,可到头来,连我最喜欢的女子都保护不了。”
细君身子又是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郭羽,她没有想到郭羽竟然说话如此直白,当着弄玉的面对她表白了心意。
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像郭羽这样敢于直抒胸臆。她自幼接受的教育就是女子要矜持,就算是遇见自己非常非常喜欢的男子,哪怕心里高兴得要飞到天上去,哪怕忍不住想要骂几句脏话来表示自己的欢愉,最后也只能变成害羞地垂下头,静默无语。
她心中有震惊、有欣喜、有酸楚、有愧疚,可最后这些情绪全都变成了丝丝缕缕的歉意和无奈:“二哥,我知道你很好。可我配不上你。”
郭羽只当她在意自己失贞的事,便冷哼道:“倘若让我知道,是谁规定让女子守贞,我一定去杀了他!为什么天底下只有失了贞的女子,便没有失贞的男子?女子被一个男人侮辱了,就活不下去,那倘若男子被人侮辱呢?是不是也该活不下去?什么狗屁规矩!我郭羽从来没放在眼里!”
郭羽素来洒脱不羁,不受礼法约束,如今说出的这番话更是有石破天惊的气势。
细君脸上显现出一丝羡慕的神色:“当你的妹妹一定很幸福。以前我总是纳闷弄玉这争强好胜、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是谁教出来的,如今见了哥哥,也就明白了。我很羡慕弄玉能有你这样的哥哥。”
郭羽还是不甘心,伸手按住了细君柔弱细瘦的肩膀,不再让细君挣扎。细君知道他手上功夫了得,挣扎了几下,见挣脱不开,也就任由他这样扶着自己的肩膀。
“我知道你以前吃了许多苦。”郭羽静静地看着她:“以后,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吃苦了。上次与你谈论屈原大夫的诗,你说你最喜欢的是他写的《九歌》,不如来年,我带你去游览诗中的潇湘之地,我们在那里住上几年如何?以后,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去。我们去游遍天下,可好?”
细君看着郭羽,心中逐渐出现异样的感觉。
她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以往感觉到他在专注地看她时,细君总会垂下羞红的脸,不敢看他,如今她才发现郭羽长得很好看,修眉俊眼,刚毅俊朗,仔细看来,也是引得万千少女侧目的俏郎君。
只是他向来潇洒豪放,与赵无伤的那种沉默、谨慎、压抑恰好相反,在他跟前,反而会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倘若他也像赵无伤那样稳重守礼,不苟言笑,规规矩矩,那她一定会注意到他吧?
一个念头突然显现在她的脑海里:倘若没有赵无伤,她会喜欢上郭羽吧?
她自小长在鲁王宫,被礼法束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活平淡无聊。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曾经幻想过有一人能带着她翻过鲁王宫的重重围墙,在街市上狂奔,陪她爬上大树,在酒馆中饮醉酒,她还想穿了男装,并肩策马,甚至是去伎馆中听曲儿。
郭羽不受礼法,潇洒不羁,倘若那时候他们能遇见……
那她一定会跟着他四海为家,去做素日里她不敢做却又十分想做的、大胆出格的事。
可他们终究遇上得太迟了。
“二哥,我想跟你游遍天下。可是……”细君把目光从他脸上收了回来,口气也逐渐变得坚决,“我心里有人了。即便我被人侮辱,身子不洁;即便两地分离,他不能娶我,可我总还是喜欢他。二哥,对不住了。”
郭羽听完了细君的这番话,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却从她的肩头抽下来,垂在身侧握成了双拳。
弄玉看不下去了,强压怒火,劝道:“细君,赵无伤到底有什么好?他是匈奴人,是匈奴左贤王的护送队长,奉命保护左贤王的!你就算是和亲,嫁到匈奴,也绝对不会嫁给赵无伤,你懂吗!”
“我懂。”细君回答道。
看着她这个样子,弄玉气得七窍生烟,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又重新开口:“那你为什么还如此糟蹋自己?你知不知道,为了阻止这门亲事,我二哥孤身犯险,去杀左贤王,险些死在匈奴王邸!可你为了能再见到赵无伤,竟然打算去匈奴和亲吗?那我们这些人算什么?我们搭上命去阻止这门婚事,竟然抵不上一个赵无伤?”
郭羽见弄玉情绪激动,上来拉她。
细君面露愧疚之色,颤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以后你们不要再为我冒险了。我自己的路,自己走吧。”
弄玉失望到极点,一下子像被人抽走了力气,指着细君惨笑道:“二哥,咱们连命都搭上了,最后还是枉做了好人!”
细君这才明白弄玉话里的意思,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郭羽,问道:“郭二哥,刺杀左贤王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能不能不要为我冒险,你这份情,我承受不起!”
郭羽拍着她的肩膀笑了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实在有些悲痛欲绝的味道:“刺杀左贤王的事,跟你无关。就算他侮辱的是个普普通通百姓家的女儿,我也是要替她报仇的,更何况是你?我明日便要回洛阳了,以后的路,你自己多多保重吧。”说完,便缓步走出了内室。
细君见他出去,心有不忍,开口叫住了他。
郭羽转过头来,脸上的神色甚是温柔,他问道:“怎么了?”
细君站起身来,却不敢再去看他的双眼,垂下头来说:“你也保重。”
郭羽含笑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洒脱之色:“你放心,咱们行走江湖的儿女,从来不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你也多多保重!”
弄玉很快冷静下来了,也拍拍细君的肩膀,说:“你误会二哥的意思了。他带走你,不是想要娶你,而是不忍心让你纠缠到这斗争里来。只要你离了长安,便是一辈子不嫁人,或者又爱上了别的男人,那都由着你。他不会强迫你的。”
细君眼睛里早已泛起了泪花:“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弄玉也苦笑:“所以,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要他,反而喜欢那个面冷心冷的赵无伤!”
两人并肩坐了许久,细君忽然把头靠在了弄玉的肩膀上,轻声说道:“倘若你是个男子,那我就喜欢你,不喜欢赵无伤了!有时候我觉得你跟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相像,也许是神态,也许是气质……”
弄玉嫌弃地推开她的头:“多谢抬举!”
细君来了兴致,干脆抬起下巴枕着弄玉的肩头,问道:“那你要是男子,你会喜欢谁?是我吗?”
“自然是韩城啊。”弄玉不假思索地回道。
“我说的是男子!假如你是男人,你会喜欢谁?难道还喜欢韩城?”
“那也是韩城。要是我是男人,我就会陪着他上阵杀敌,一起出生入死!总比在这未央宫里勾心斗角好多了!”
两个人又说笑了几句,弄玉这才把话题重新转到正题上来:“细君,你跟我二哥走吧。你留在未央宫里,真的不安全。只要我在未央宫一天,皇后就会拿你来挟制我一天。起初我可能会顾及你,可倘若她这一招用多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一直顾及你。”
“因为你,我已经跟方婕妤有了嫌隙,我怕她也会对你下手。我更怕那时候我保不住你。到现在我才知道,人心是会变的,在未央宫里,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
细君打断了她,拥住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你对我很好很好,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太久了,我也不会让你在未央宫里越陷越深,抽不出身来。经历昨天那场变故,我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最后终于决定了,我要去匈奴和亲!”
弄玉如同被雷击中,半晌都没缓过神来:“你说什么?”
细君笑得很温柔,像是一朵粉嫩嫩的芙蓉花:“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我去和亲,皇帝必然会对我有求必应,到时候,我求他给你和韩城赐婚,然后再让韩城做护送和亲的卫长,你随着他一起到边塞去,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弄玉喝道:“你疯了!左贤王在大汉遇袭,他们匈奴人不会善罢甘休,你去了就是跳进了火坑!我不会同意的!”
细君摇头道:“不中用的。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了,与其让我在大汉孤苦一生,倒不如让我去匈奴守着赵无伤。你不是说过,韩城是被你死缠烂打感动的吗?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会让赵无伤爱上我呢!”
弄玉看了看门外,似乎是想去把郭羽叫进来。
细君按住她,用不可置疑的口吻说道:“你想阻止我也来不及了。我在出宫前就告诉皇后了,现在倘若皇后告诉皇帝,说不准已经公布天下了!只要我不愿意跟你们走,你们劫不走我的!”
弄玉心里五味杂陈,又心疼她,又恼怒她自作主张,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感慨道:“赵无伤害了你终身。”
细君却笑着反驳道:“不,倘若不是遇见他,我永远不知道人生竟然可以如此快乐!”
东归洛阳[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