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以为自己死了,身体沉甸甸的,一直往下坠,一直坠落到不知深浅的深渊中。
倘若就这样死了,也好。
韩城,现在已经跟随使者们回到边塞了吧?真好,他再也不用牵扯到血腥的阴谋中来了。
二哥,现在已经平安返回洛阳了吧?只要回到洛阳就不怕了,那里是他们的天下。
方天河,现在也可以安稳度过余生了吧?皇帝已经答应了不再追究她的过错了。
……
她的思绪昏昏沉沉,但却不肯停下,有一些埋藏在她心里,被她遗忘的小事,原本就像被埋在河底淤泥中的卵石,如今被汹涌的思绪翻搅,逐渐被冲到了河滩上。
小时候的一些事,她逐渐记起来了。
她父亲一直念叨的一个人。
她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有一年大旱,天出奇得热,她跟府中几个堂姊趁着乳母午睡,悄悄跑到荷塘去玩耍。因为大旱,荷塘里的水干了大半,几个姊姊到荷塘边去折荷花,她人小手短,够不着伸到岸边的荷花,看着姊姊们手上的花越来越多,她却一枝也没有折到,争强好胜的她干脆踏进荷塘里去折。
却没想到,荷塘看上去水很浅,却有半塘淤泥,她一脚踩下去,身子立即陷在了淤泥里。她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姊姊们只管折花嬉笑,根本就没人听见她的呼救。后来她越陷越深,就万事不知了。
那时候也像现在这样,她浑浑噩噩地躺着,父亲一直守在她身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被父亲那模样唬了一跳,她那原本在人前德高望重、不苟言笑的父亲,在她跟前也失了威仪,眼睛熬得通红,脸色铁青,看到她醒过来,高兴得简直不知所措。
那时候她二哥还带着几分纨绔子弟的傲气,对于父亲溺爱她十分不满,把她拎到祠堂里罚跪。为此父亲狠狠地责备了二哥,当时她看见父亲责备二哥,心中甚是得意,就把很多东西抛在脑后了。
包括父亲在她昏睡中说的那些话。
现在她仿佛又回到了当日,而父亲说的那些话,她也逐渐想起来了。
虽然大部分都不记得了,但父亲口中反反复复在念一个人的名字她却还记得:映月。
回忆起这个名字,记忆就像堵塞的河道一下子被疏通了,她一下子又想起了更多的东西,父亲临终前,安排完后事,一直拉着她的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个字:“鹰”。
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多次疑惑,也去找二哥问过,为什么父亲临死前会提到鹰呢?是要她好好照顾,他们家用来狩猎的鹰吗?
现在想来,父亲也许想说的不是“鹰”,而是他曾经提到的那个名字:映月。
父亲口中的这个映月是谁?是她的母亲吗?那跟皇帝口中的那个“阿月”又是什么关系?是一个人吗?难道她真的是这个映月的女儿?
她越是思考这个问题,意识就越是清楚,后来不但意识不清,连头上、身上的疼痛也能清晰感觉出来了,身上那种火辣辣的痛楚,就像是把人放到火上炙烤,又像是肌肤里生出了无数的小刺,一根根刺到血肉里,尖锐又敏感得疼。
“啊……”她忍不住呻吟出声,虽然感觉眼皮儿上像是有千斤重物,但她还是极其用力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沈渠的脸。
弄玉有一刹那的恍惚,她现在是在哪里?是在方天河的披香殿吗?不然为什么沈渠会在这里?
可是沈渠脸上的表情不对,以前她见过的沈渠都是天真无邪、笑意盈盈的,但眼前这个沈渠却神情冷漠,疏离又隔阂。
她逐渐回神,看到了被熏黑得肮脏不堪的屋顶,装着栅栏、开在高高山墙的小小的窗牖,从窗牖中射进来,照在墙上的阳光,听到了犯人的惨叫声、呻吟声、哀嚎声、痛哭声,狱监的呵斥声、咒骂声、威胁声,还有一些像是老鼠发出来的????的声音。
原来她还没死。
想到这里,弄玉心中失望。
沈渠见她醒了,用一柄木头抠挖的汤匙舀了一勺水,递到她唇边。
弄玉侧头躲开了。
沈渠脸色也一直不好看,见弄玉抗拒,便淡淡地说:“我的母亲复姓公孙,我没有父亲,从小便跟母亲寄住在太仆大人家中,要是没有他的照顾,我和我母亲早就饿死街头了。”
卫皇后有姊妹三人,卫皇后排行第二,长姊卫君孺嫁的便是皇帝还在当太子时候的心腹公孙贺,如今公孙贺官拜太仆,是九卿之一,位极人臣,可谓权势煊赫。
弄玉没有想到沈渠竟然跟公孙贺沾亲,这也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背叛方天河,帮助皇后了,她原本就是皇后那边的人啊!
只是她不懂,沈渠如今为什么会被关在诏狱里,还又那么巧合地来到她身边照顾她,难道说她是皇后派来监视她的吗?
“皇后还想要什么?”弄玉质问道,只是没想到一开口,那嗓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嘶哑得就像是老鸹在嘶叫,她不愿意听到自己这样的声音,干脆闭上了嘴。
“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一直在发热。身上被毒虫咬过的地方,又发作了,他们怕你死了,便派我来给你换药喂药。”
弄玉冷笑道:“谁要你们假惺惺地装好人!”
说着便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双手一着地,就发现手腕一阵钻心疼痛,她这才发现自己双手的手腕都被包裹起来了。她慢慢回忆起自戕之前的场景,想到朱安世生死未卜,难免心有余悸,原本她想问问沈渠,但想了想,她又把嘴闭上了。
她倚靠着墙,勉强撑着坐起,看着狱室中的阳光从墙上一点一点挪走,夜色裹着寒气从窗子里渗进来。夜寒如刀,弄玉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寒冷冻麻了,连疼痛也木木的,但那种寒冷又变成了一种新的酷刑,宛如凌迟,一刀刀割在她身上。弄玉被冻得发抖。
这时候,她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后便是几个狱卒骂骂咧咧走进来。
“妈的,这么冷的天气,还得来巡视!”
“宋大哥,您老少说几句,让狱丞听见还了得!”
“听见就听见,老子还怕他不成!老子好好的兄弟折在朱安世那厮手里,我要弄死他,上头又不让……啐!”
那个狱卒骂着,已经来到了弄玉所在狱室的牢房,一口痰吐在脚下,骂道:“快给老子开门!”
他旁边那几个狱卒不敢耽搁,急忙将狱室打开,把那人迎了进来。
弄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他,却只在满脸的络腮胡子里看到了一双眼睛。
他看见弄玉,先是一愣,随后那双眼睛便流露出猥琐的笑容:“咦?这小娘们醒了?”说着便朝着弄玉走来。
弄玉戒备地看着他。
他一步步朝弄玉走过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淫邪:“听说这小娘们性子烈得很,一听说要把她扒光衣裳,就寻死觅活?照我说,送到我那里,被我调教
营救[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