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已经到了淡季,河中的水流量减少,再也没有夏日的轰鸣之声,小股的水流在河床中静静地流淌着,发出珠玉环佩叮当之声,溪水潺潺。
吊桥浸润在清冷的月光里,仿佛覆盖了一层白霜。
桥头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有没有被夜色浸透,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女巫院子的门口,但那院子极其安静,没有一点点声响,似乎连花花草草都睡着了。
许久之后,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那叹息声中竟然有几分认命的意味。
他快步穿过吊桥,推开了女巫家的院子,径直来到女巫睡觉的卧房,叩响了卧房的门。
“谁呀?”他敲了几下后,房内传来一声睡意朦胧的问话。
“我。”赵无伤应了一声。
一声轻微的响动,女巫将房门打开了。
月光下,她赤脚站在地上,睡眼惺忪,散落的头发一直垂到双膝,她虽然还没有睡醒,但那喜欢玩笑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问道:
“赵君夤夜造访所为何事?难道是看我生得美,要来调戏我吗?”
赵无伤皱了皱眉,问道:“弄玉睡了吗?我找她回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来找她,一看你就不是真心的!”女巫嘟嘟囔囔,却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
赵无伤不理会她的话,又问了一声。
女巫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一双眸子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
“弄玉已经在我这里住了三天了,这三天来,你对她不闻不问,怎么现在才想起要接她走呢?有时候,一瞬之间就能发生些天崩地裂的大事,更何况是三天?”
“我现在就是来带她走的。”赵无伤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按说他跟女巫说话,弄玉听见了该有反应才是,可他根本就没有听见屋内有任何响动。
女巫赤着脚走进了房中的阴影处,不一会儿拿出一包层层叠叠包裹好的东西,递给了赵无伤。
赵无伤没有接,看着那包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弄玉留给你的。她说将来三王子做了单于,可能会对你不利,她要想办法帮帮你。这是她用怀莫草做的致幻药粉,她自己做的,我只是给她指点了一下,并没有经过我的手,害死了人别怪我。”
女巫见赵无伤不接,大大咧咧往他怀里一送,打了个呵欠,说道:“没什么事我要回去接着做梦去了。你也回去睡吧!别大半夜去敲未婚女子的家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找我偷情的呢!”
赵无伤接过那包药粉,想起几天前弄玉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候她还忧心三王子上位后会继续迫害他,她要帮他解除危机。原来她是想到了这个办法。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口一暖,伸手扶住女巫要掩起来的门,说道:“把她叫起来吧。”
女巫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笑容,摇了摇头,说道:“晚了。她已经走了。”
“走,去哪儿?”赵无伤听女巫这句话,脸色一变,一个用力就推开了女巫的房门,冲进了房里。
月光透过窗牖照进来,女巫的床就按在窗下,明亮清冷的月光下,床上凌乱地堆着毛毯被褥之外,并没有弄玉的身影。
赵无伤对着房屋四处打量,发现整间房子里没有她的踪影,心中急躁,一把扯过女巫,问道:“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女巫对他翻了个白眼,悠悠地说道:“你不是不知道,她一心想要回到大汉去。你不送她走,难道就不允许别人送她吗?我好歹也是卡特族人的神,找几个人送她回大汉也不是难事。”
“是你送她走的?”赵无伤气得咬牙切齿,“她身上还有伤呢!”
“你大可放心。她跟我学的第一项本事,就是如何解除身上的蛊毒,如今她身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再静养个一年半载,保证又能跟以前一样。”索玛拂开赵无伤的手,想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但是赵无伤双手紧紧握着她的衣领,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拎到半空了:
“索玛,我看你是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别以为你是卡特族的巫女,我就不敢动你,就算我杀了你,也不过是少了一个人替我办事而已!要想控制你们这个部族,我大可以扶植起另一个女巫——”
索玛见他真的发起狠来,变得冷血残酷,可这次却是因为一个女人,这感觉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你该感激我送她回去。”索玛不甘示弱地冷笑一声,“否则她迟早会被你的人害死。你要是真想留她在身边,先把你身边那些不赞成的人一一解决掉再说吧。”
“不劳你费心。”赵无伤冷冷地回答道,手上的力道却也相应减轻了,将索玛放手开来。
“不劳我费心?我倒是没有少费心思!”赵无伤放开她之后,索玛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不少,底气更足,声音也不自觉地加大了,“倘若我告诉你,当日弄玉也中了情毒,你该当如何?”
“你说什么?”赵无伤握紧双拳,只觉得心头隐隐有怒火烧起来。
“阿七说他是喝了弄玉水囊里的水才中了毒,那你们想过没有,这水囊是弄玉的,她自然也是要饮水的,如果她并不知道有人在她的水里下了毒,那她中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吧!”
索玛继续冷冷地说道,“只要弄玉喝了水囊里的水,就算下毒之人没有想过真的找人来跟她合欢,只要把中了媚毒的她丢到男人堆里,让男人们看她毒性发作时的媚态,以她的性格,受了这么大的侮辱,她还会苟活于世吗?”
“可是——”听了索玛的一番话,赵无伤心中还有疑惑,可一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连嗓音都在微微颤抖,“可是那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跟往常一样。”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中过情毒,因为我没有告诉她!”索玛说道,“男子和女子的身体不同,毒性发作的时间和效果也不一样。她在毒发初期就被我察觉了,我便悄无声息地帮她把毒解了。”
赵无伤心头一轻,蓦然松了口气。
索玛又说:
“她来找我帮阿七解毒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整个人狼狈不堪,她虽然没有跟我说发生过什么,可看她的模样,多半她是从阿七手里逃出来的。
你们都看见被阿七强暴了的伍子兰可怜,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她没有从阿七手里逃出来,那被强暴的人就是她!就是因为她逃出来了,没有受伤,你们一个个全都来指责她,难道你真的愿意看到被阿七强暴的人是她?”
“你别说了。”赵无伤压抑着心口喷薄而出的情绪,想要制止索玛继续说下去。
索玛看着他脸上懊悔痛苦的表情,觉得十分痛快,报复似地说道:“我以前帮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可后来我帮她就是因为她,跟你没有关系,她值得我去帮助。跟她比起来,你可差得太远了!更别说你手下那些人!”
赵无伤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想起弄玉在他面前被众人逼迫,却依然坚持己见的倔强,她说,我只是想要一个清白,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不会承认的,就算死也不会承认。
而他呢?为了息事宁人,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明知道弄玉是被冤枉的,可阿兰也受到了伤害,这事就这样作罢吧,他丝毫没有想到她曾经遭受过跟阿兰同样地绝境,只是她想办法逃脱而已。倘若真像女巫说的,如果她没有逃脱呢?如果被强暴的人是她呢?
一想到这些,他就又后悔,又心疼。
尤其是最后她站在他面前万念俱灰的模样,她说,她以为他会跟她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不一样,可没想到他们都是一样的。
不,他不一样。
他要亲口告诉她,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哎,你到哪儿去?”索玛在背后追问。
“去找她。”
“我看还是算了吧。她跟我说,她要去敦煌郡,她的旧情人在那里呢,人家回去跟旧情人见面,余情未了,死灰复燃,你去——”
她话还没有说完,赵无伤猛然转过头来,月光之下,索玛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被吓得收回了后半句。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赵无伤的那种表情,那份笃定和坚毅就像是野兽在狩猎时对猎物产生的致命的渴望,那是一种不顾一切的奋力厮杀,以命搏击。
他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更加清晰有力:
“即便如此,我也要对她说出我的心里话!”
不告而别[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