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弄玉原来并不在这里。
不但不在这里,她根本就没有进敦煌,否则只怕她一进敦煌,城门守卫的士卒就会发现,报告给韩城了。
“弄玉为何会落在匈奴人手里?”赵无伤问道。
“我们被匈奴人围攻,弄玉为了引开那些匈奴士兵,假扮了和亲的公主。”
韩城声音嘶哑,痛苦就像是一条毒蛇,从他心里噬咬,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伤口溃烂,痛不可支。
“那真正的公主呢?”赵无伤问道。
“已经被我派人安全送到乌孙了。”
“李代桃僵,呵,你倒是舍得舍弃她。”赵无伤嗤笑道。
韩城握紧刀柄,因为痛苦,全身都在发抖:
“我怎么可能舍得?我舍不得。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我已经辜负了她一次,害她家破人亡,被关在诏狱里,受尽折磨。
我原本想着,等我把公主送到乌孙,就带她回来。我想用我这一生的时间来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可是我没有料到会生出这种变故,我连她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两行眼泪顺着他那瘦削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阿?也忍不住拭泪,开解道:“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太过自责了,想开些吧,也许弄玉还活着呢!赵君,你知道弄玉在哪里吗?”
“不知道。”赵无伤回答地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说完他就往外走去,韩城见状也跟了出来。
有韩城替他保驾护航,他自然也就不必担心会被将军府的人当成刺客捉拿,因此一路穿堂过户,一直走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赵无伤在门口站住了,扶着门框,回头看韩城,就见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整个人与溶溶夜色浑然一体,带着一种浓厚凄绝的哀伤。
“你追出来,还有什么话?”赵无伤问道。
“赵兄,看在昔日曾一起迎敌的份上……倘若你遇上弄玉……请你护她周全。韩城在这里谢过了。”
接着赵无伤就听见铠甲??之声
韩城在夜色之中,在赵无伤看不见的地上,抛下尊严,以头抢地,向这个亦敌亦友的男人,行了跪拜大礼,只是想借助他的势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赵无伤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韩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君王父母祖先之外,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男儿屈膝的人和事,可如何韩城却对他行此大礼。
他闪身避开了,不受韩城这一礼,声音又冷又硬:“韩将军起身吧,我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而且,我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人陷入这样的绝境之中去。”
说完他不再理会韩城,消失在夜色之中。
弄玉没有回去找韩城。这个结果让他松了口气。
可是她却失踪了。
三日后,赵无伤的手下护送那五个被匈奴劫走的女子回到了敦煌,他们也已经跟这些女子熟悉起来:
当初那个向赵无伤求助的小姑娘叫安小梨,她的姊姊叫安小棠,姊妹两人原本是在河边浣洗衣物,恰好遇上了匈奴兵,这才被掳走。
赵无伤在敦煌布下眼线,监视着将军府的一举一动,一旦弄玉出现就要立即向他禀告。
安氏姊妹自告奋勇,主动结识将军府内的侍女女奴,渐渐也能出入将军府,就更方便查探消息。然而并没有弄玉的消息。
毛从谨也传来消息,说送弄玉回大汉的那几个卡特族人已经安全回到卡特族了,他们将弄玉送到半路,遇上了一伙人,跟弄玉认识,弄玉便跟着他们走了。
赵无伤猜测这些人应该是游侠的人,便通知在大汉的眼线,四处查探弄玉的消息,尤其是游侠出没的地方,更是要仔细探查。
可依然没有得到有关弄玉的半分消息。弄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转眼间冬天来了,这一年就要过去了,敦煌将军府内没有弄玉的踪迹,大汉依然没有弄玉的踪迹。右贤王见赵无伤流连忘返,徘徊在外,几次派人催他回去,不得已他只好回到了西域,正式接任日逐王的封号,帮助义父右贤王处理西域事务。
忙起来还好,可一旦夜深人静,等他闲下来的时候,他总是会不自觉地乘着月色走出门去。
等他在月色下走了很远的路,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卡特族部落时,他日日去女巫家中接弄玉养成的习惯。可如今她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接她回来。
生平第一次,他因为不确定的未来而感到不安;也是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渺小无力。
新的一年来到了,春天来了,又红又白,繁烁如星的杏花开了,没有她的消息;鲜红欲滴,灿若云霞的桃花开了,没有她的消息;浩荡烂漫,洁白如雪的梨花开了,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转眼间春天过去了,初夏来临,日头一天比一天长,也一天比一天热。
这天中午用过午饭后,因为昨夜处理政事到很晚,赵无伤觉得困乏,便撑不住倚靠在凭几上小盹起来。
毛从谨急急忙忙从外面走进来,刚到院子里就大声嚷起来:“找到了,找到了!郭姑娘找到了!”
赵无伤猛然从梦中惊醒,听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在做梦,就看毛从谨从外面满脸春风地走进来,对他笑道:“主上,郭姑娘找到了!你猜她在哪里?嘿,就在咱们眼皮底下呢,她一直都在楼兰养病呢,咱们却跑到大汉,跑到敦煌去找她,你说可不是舍近求远不是?”
“她为何会在楼兰?”赵无伤还犹恐相逢是梦中,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追问道。
“哎,听说她跟接应她的那些人遭了马匪了,郭姑娘倒是无大碍,只不过她的同伴受了些伤,他们只好留在了楼兰养伤——”
他话未说完,赵无伤已经扯着他,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要他前面带路,去见弄玉。
初夏四月,阳光灼热耀眼,照得人久了,身上难免刺痛,可是那一株枣花在这阳光下香气却更加浓郁,一阵阵浓烈的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
赵无伤站在门外,看着那新绿丛中嫩黄色米粒般的枣花,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花竟能这么香,这么美。
“谁呀?”
听见敲门的声音,门内有个女子出声询问道,说的却是楼兰本地的土语。
她的声音温柔平缓,就像是这阳光一样温暖,一直照到他心底最阴暗的地方。他不愿意再欺骗自己了,他渴望这样的温暖。
没有听到回答,门内的女子又问了一声,这次却换了匈奴语。
等不到回答的她,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门口站在一个男子,他穿着青色长袍,拦腰扎着一条白色的缎带,越发显得身材修长。
他的脸有些憔悴,眼睛却亮得有些怕人,竟然像午后的阳光一样耀眼。一看到她,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然笑出声来,笑声中充满愉悦。
弄玉被他的笑声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赵无伤?”
她只觉得眼前一暗,赵无伤已经将她抱在怀里,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就像是夏天的热风,一阵阵往她的耳朵里钻:“好久不见了。”
楼兰相逢[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