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啊,就这事儿呀。”顺子拍拍胖子的肩头,“金刚,给我这哥们个面儿,咱们再找地方。”说罢向红革道声“回见”,带着金刚等人晃晃悠悠去了。
“他就是顺子?”海林隔窗望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说,“这两年总听人讲起他,说是在河西一带有点名头。”
“他们都是混社会的,跟咱不在一条道上。”延峰说,“这种人还是少招惹的好。”
七
大年三十晚上红革一家看春晚看到凌晨,初一都起得很晚。母亲刚把冻饺子下到锅里,院子里传来狗叫声,红革妹妹红心忙不迭地跑出去,不一会儿挽着大国的胳膊走进屋来。
红心和大国已好了三年,他们上初中时坐同桌,大国只用几袋五香瓜子便轻易俘获了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也直接导致红心中考时连高中都未考上,只能委委屈屈上了个职高,让父亲孙连福至今愤愤不已。
大国来是从不空手的,这次提的是两瓶酒和一袋冻梨。他进屋把东西撂下,先转圈鞠了一躬:“叔、婶、哥,过年好!”
母亲姚淑兰让道:“大国,饺子煮好了和我们一块吃吧。”
大国说:“婶,饶了我吧,出门前刚吃了一大盘饺子,再吃肚皮可就撑破了。”
姚淑兰说:“那你坐着。”转身回外屋地忙活。
大国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卷,抽出一支恭恭敬敬呈给孙连福,孙连福却冷着脸装作没看见。大国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过身把烟递给红革。红革接过来在鼻子底下嗅嗅:“你小子还没上班就抽上这么好的烟了?”
大国说:“学校常组织我们下工厂实习,有时能领点劳务费。哥,这买烟的钱可是我自己的劳动所得。”
大国现在正念着地区技校,当初他的学习成绩比之红心只低不高,但这小子既乖滑又胆大,中考时前后左右都被他偷瞄遍了,最后成绩出来竟上了技校的分数线。
大国殷勤地递上打火机帮红革将烟点着,红革吸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大国见了笑道:“别看抽烟简单,也得吸几回才能上手哩。”他问红革:“哥,猪场那儿还不错吧,什么时候领我去逛逛?”
红革说:“那儿除了猪屎就是猪尿,去了小心熏死你。”
“瞧你说的,哪至于嘛。”大国打着哈哈,起身去帮红心端盘端碗。
吃完饭大国和红心挤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红革不愿瞧他俩腻腻歪歪的样子,心中突然想起一件事,拿了几本从延峰处借的《读者文摘》出了门。
红革听李艾说过她家的大概位置,稍一打听就找到了。正欲叫门,恰好李艾出来倒脏水,一推门看见红革,惊喜地说:“你怎么来了?”
红革将杂志递给李艾:“你不说爱看《读者文摘》吗?我这儿刚好有几本,就给你送来了。”
李艾欣喜地接过来:“太好了,我正愁过年几天没书看呢。快,进屋坐吧。”
“不了,我还有事儿,说话就走。”
“不进去也好,我家又小又破,看了怕你笑话。”
“谁笑话谁啊,我家又是皇宫内院咋的?”红革想起什么,“乖乖在你家老实吗?”
“老实啥呀,满院子乱跑乱拱,我爸妈直骂我,说我养猪就养猪,咋还把猪养到家里来了?”
红革笑了:“有了乖乖,你家过年可更热闹了。”
八
时近五月,天气开始一天天回暖,眼瞅着清水河的坚冰日渐薄脆,最终融成了一湾碧水。
猪场里的活儿忙完了,红革和李艾便到河滩坐上一会儿。微风轻柔拂过面颊,阳光暖暖照在身上,新芽吐绿,燕子衔泥,周围的一切无不涌动着早春特有的清新蓬勃的气息。望着蜿蜒北去的河水,李艾问红革:“这河为啥叫清水河?”
“因为这河水清,就叫了这名字。”
李艾不相信:“不会这么简单吧。”
“还真就这么简单,咱林区不比山外,总共才开发二十多年,好多山名水名都是大伙随口起的。”
“这样啊,”李艾抱着膝盖眨眨好看的大眼睛,“这河滩还没有名字,咱俩捉摸着给它起一个吧。”
“就叫猪场滩?”
“不好听,嗯……叫红革滩吧。”
“应该叫李艾滩。”
“这么办,用你名字中的一个字,用我名字中的一个字,不然就叫……艾红滩?”
“行啊。”红革赞同。
李艾回味着“艾红”两个字,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抹红晕浮上脸庞,掩饰说:“瞧咱俩这煞有介事的样儿,好像真有谁让咱们给河滩起名字似的。”话未说完,突然一指河里:“你快看,那是什么?”
红革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几十米外一个树枝状的东西正在水面上缓缓移动。他眯起眼睛仔细观瞧,摇了摇头:“不知道。”
待那东西渡过河爬上岸,竟然是头俗名“罕达犴”的驼鹿,原来刚才露出水面的是它巨大高耸的鹿角。驼鹿抖抖身上的水珠,警觉地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隐入了密林中。红革和李艾一眼不错地看着这罕见的森林精灵,只恨手边没有相机可以拍摄下来。
九
近些日郭队长不知怎的,对猪场的工作变得异常重视,隔三岔五便来转悠一圈。
一天红革去镇上采买东西回来,见郭队长的自行车停在值班室,进屋一看,见他正和李艾眉飞色舞地聊着什么。
红革叫了声队长,郭队长招呼说:“回来啦。”低头看了眼手表:“哎呀,这一说话就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我得赶紧走了,下午还要去处里开会呢。”
送走郭队长,红革问李艾:“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队长给我讲了咱副业队的好多乐子事,像老绵羊年轻时候相对象闹的笑话,把我乐得肚子疼。”
“哦。”红革从衣兜里取出一支狗带的铃铛,说:“我给乖乖买了这个,戴上它到哪儿有个动静,省得总找不着它。”
李艾接过铃铛,把乖乖叫到跟前,喜滋滋地给它戴上了。
红革和李艾对乖乖宠得可以,白天任由它在河滩上游荡,晚上则和人一起宿在值班室,事实上他们已不将乖乖当做猪场的一头肉猪,而是看作小猫小狗似的宠物了。后来乖乖日益肥大,已不适宜睡在屋里,红革便在值班室的窗下铺了个草窝,晚上让它歇在里面。
这天红革干完活正在逗弄乖乖,郭队长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劈头就问:“李艾呢?”
红革答道:“在屋里。”
李艾已经闻声出来,郭队长将一本小册子递给她:“林业局要搞安全生产知识竞赛,咱建工处也要组队参加,副业队有一个名额,队里决定让你去。这是竞赛的学习资料,好好收着。”
“知识竞赛?”李艾忙推辞,“队长,我不行,你还是另找别人吧。”
“你咋知道你不行?我就觉得你行。”郭队长不由分说将学习资料塞进李艾手里,“名已经报上去了,改不了了。你好好准备,到时拿个好名次,为咱副业队争光!”
凡事认真的李艾真把竞赛当作了一件大事,一天到晚捧着学习资料念念叨叨。郭队长则跑猪场跑得更勤了,来了就和李艾面对面坐好,自己扮演考官考问李艾学习资料上的问题,哪道题过关了他就拿红笔在后面打个勾勾,简直比高中毕业班的老师还要认真。
红革见郭队长跑得辛苦,对他说:“队长,你把考李艾这活儿交给我吧,我一定保质保量干好。”
哪知郭队长并不领情,一撇嘴说:“有些活儿该你干,有些活儿不该你干。好好喂你的猪吧。”
竞赛后的第二天李艾来上班,红革见面就问:“怎么样?比得不错吧?”
“还行,”李艾满面春风,“得了第二名。”
“那是亚军呀,不错嘛。李艾,你这次可给咱副业队长脸了。”
“郭队长是挺高兴的,比完赛非把我拉到饭馆去吃饭,还夸我聪明能干,说有机会把我推荐到机关去。”
“到机关去?”红革心中蓦地涌起一股异样的滋味,“到机关去好啊,喝喝茶水看看报纸,风吹不着雨打不着,跟咱猪场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哎,你算是要脱离苦海了。”
李艾听出他话里的揶揄,说:“队长他就是说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十
进入六月天气渐热起来,只早晚还凉爽。这天傍晚红革吃过饭正带着乖乖在河滩溜达,忽听公路上有人喊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下了公路,直向猪场驰来。红革迎上去一看,原来是海林。
红革笑道:“你小子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
海林停好车,从车筐里提出一个大塑料袋说:“今天没等下班我就偷跑回来了,去酱菜店买了点啤酒熟食,今晚咱哥俩一醉方休!”
红革问:“怎么不叫上延峰?”
“可不敢叫他,”海林说,“马上要高考了,影响他学习回头考不上该赖咱们了。”
说笑时两人已将酒菜在值班室的桌子上摆好,当下对面坐定,你一口我一口对饮起来。
一瓶啤酒下肚,海林一张小白脸已涨得绯红,他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说:“红革,我算是在护林队干够了,每天傻呆呆对着一片哑巴林子,有时真无聊得要死!”
红革说:“你咋不想着调动调动?”
“我爸就是个普通工人,能给我在护林队找个差事就不错了,哪像人家有门子的,想去啥地方就去啥地方。”
海林的话触动了红革的情肠,他仰脖灌下一大口酒说:“你知道我的搭档李艾吧,我们队长说要把她推荐到机关去。”
“你们队长?是郭全有那小子吧。他刚上班的时候在制材厂给我爸当徒弟,尾巴似的跟在我爸屁股后头师傅长师傅短地叫,后来调到了建工处,不知道巴结上哪个当官的,当上了你们副业队的队长。他帮李艾调动工作,是不是看上李艾了?”
见红革紧锁双眉沉默不语,海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姓郭的多大岁数了,还打人家黄花大姑娘的主意!红革,你要真喜欢李艾,就向她表白,你们俩才最合适!”
红革说:“郭全有虽说岁数大点儿,又离过婚,可人家有钱有官位。我呢,一个养猪的知青,条件和人家没法比。”
“不是所有女孩都那么物质。听我的,明天你就向李艾表白,听她怎么说。”
红革面露犹豫:“万一人家把我撅回来……”
“撅回来就撅回来,你天天和她在一起,有的是表现的机会,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不信拿不下她!”
两人喝到很晚才在值班室胡乱睡下,沉沉一觉后红革被一泡尿憋醒,睁开眼来已不见海林踪影,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我走了,有时间再聚。记住,要勇敢表白!
红革一笑,把纸条揣进裤兜,伸着懒腰走出值班室。只见阳光明晃晃地照耀着阔大的场院,屋门口立着李艾的自行车,看来她已经来上班了。
红革从厕所出来,四处望望不见李艾,正纳闷间,见李艾远远从河滩走过来。
“乖乖不见了!”李艾走到红革面前焦急地说。
原来这天一早李艾走进猪场,发现乖乖没有像以往那样屁颠屁颠地跑上来迎接她,屋前屋后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到河滩去寻仍未发现它的踪影。
红革说:“兴许到远处溜达去了,别着急,等会儿它自己就会回来的。”
然而一直等到中午吃饭时乖乖还没有回来,红革和李艾这才慌了,两人寻遍了猪场周围的树林山岗,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唤着小野猪的名字。
直到日落西山依旧一无所获,李艾望着眼前逐渐被夜色吞噬的河滩,一屁股坐在地上:“乖乖,你到底去哪儿了?”话声已带哭腔。
莫不成被什么野兽叼走了?红革仔细检查了几遍值班室窗下的草窝,并未见到一星半点的血迹,那它又能去哪儿呢?红革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红革宽慰李艾:“这样也好,乖乖说到底就是猪场的一只牲畜,到头也免不了挨那一刀,那时咱俩心里不是更难受?咱们就当它回到森林里找它爸爸去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不比当一头被人养也被人吃的家猪强?”
郭队长来猪场时,红革和李艾向他汇报了乖乖失踪的事。郭队长大度地一摆手:“丢就丢吧,看来野的就是野的,终究养不住。”他的注意力马上转向李艾,从手提包里掏出两个茶叶罐递给她:“设备股的老许出差回来给我带了点碧螺春,你不是说你爸爱喝茶吗,拿回去给老爷子尝尝。”
十一
乖乖失踪后李艾好长时间都郁郁寡欢,不再有从前的精神头了。以往她干完分内活后还要擦桌子扫院子,把值班室和场院收拾得清清爽爽,而今她把这些活儿都撂下了,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坐在屋外的板凳上,默默想着心事。
这天临下班时,李艾走到正修理院门的红革面前,轻声说:“明后两天我不来上班了,郭全有要带我去地区置办结婚用的东西。”
红革握锤子的手登时僵住:“你真要嫁给他?”
李艾避开红革灼灼的目光,转头望向苍茫的远山:“我从小家穷,被人瞧不起,爸妈就指望我能出人头地。我要不答应郭全有,可能一辈子就是养猪的命了,我……不甘心!”说完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快步去了。
红革怔怔地望着李艾的背影,良久才闷吼一声,将手里的锤子扔出老远。
十二
七月九日高考所有科目考完,红革和海林下了班结伴赶到翠岭一中——他们原来所在的班准备搞个毕业派对,所有在校不在校的同学都收到了邀请。
操场中央的草地上已围坐了几十号人,文艺委员林素素正打着拍子指挥大家合唱《团结就是力量》。众人见红革和海林来了,纷纷招呼让位置。
合唱之后小胖子肖亮略带腼腆地走到场子中央,说:“我想为大家演唱一首《祝福》。跟各位交代个秘密,这三年我一直暗恋着咱班的一个女同学,可没勇气向她表白,就是今天……我还是没有勇气。不管怎样,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她能过得好好的,”他提高了嗓音,“歌声代表我的心!”场下掌声四起。
“几许愁,几许忧,人生难免苦与痛,失去过才能真正懂得去珍惜和拥有。情难舍,人难留,今朝一别各西东,冷和热点点滴滴在心头。愿心中永远留着我的笑容,伴你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若有缘,有缘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肖亮唱着唱着眼泪流下来,最后竟哽咽失声。
几个节目之后海林也拎着一把吉他上了场,他说:“咱们这些人中有能上大学的,也有像我一样没机会上大学的,我在这里对那些上大学的说句话,将来你们功成名就,在谁面前装都可以,就是不能在我们这些同学面前装!大家说是不是?”
场下纷纷应和:“说得对!”
“谁敢装揍他不要脸的!”
海林接着说:“不管再过多少年,我都永远不会忘记今天这个夜晚,和你们这些亲爱的同学。我献给大家的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光阴的故事》。”
他轻拨琴弦,磁性的嗓音伴着乐声在夜色中缓缓流淌:“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们在年年的成长。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红革在下面静静地听着,他想起了自己勤勤恳恳却半途而废的高中生活,那天晚自习和小痞子们的血战,也想起了一年多来在猪场的辛勤劳作,当然,还有李艾。
天空繁星点点,地上歌声悠扬,青春、爱情,一切美好和不美好的,如东风如流水,永不再来……
第1章 第一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