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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世上人,无一让他心生怜悯[2/2页]

首辅不可以 君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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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心里正千回百转,只有时月的内心在叹气,给贺北淮的糖又少了一颗,这回挖坑属实亏大了。
      静默的河边吹了两阵风,柳大人见场面实在有点尴尬,抿着糖咳了一声,说:“下次,你换个方式。”
      时月默默盯着柳予安。
      柳予安有点承受不住她这个眼神,正要解释是怕明秀误会,结果就听时月幽幽问了句:“一颗糖还还不清?”
      柳予安:“……”
      柳予安:“你是不是对人情债有什么误会?”
      时月一听,大有要上前扒开柳予安的嘴让他把糖吐出来的架势,柳予安当即后退一步,伸手制止时月。
      “好好,这次的债,就算扯平了。”
      时月这才停下步子。
      闹腾完一出,柳予安端正了神情:“眼下马奈已经派人去了上林苑,想必不久就会查到此处,你后续……当真不用我插手?”
      “马奈来查此事,多少是有些出人意料,我倒是想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有需要时,我自会相帮。稍后我会启程,眼下我还有几句话,可否容我与三皇子交流?”
      时月没再多问,转身便离开了河岸。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目送她走远,春光斑驳自高树林叶间拓下,晃了眼中视野,商炀方收回目光,转头睨着辽阔的河面。他余光所见,一旁的柳公抿了抿唇,似是轻笑了一下,又面带几许无奈。可他若没意会错,那无奈里,还透出了少许的……不可言说的东西来。
      很好。
      少年人更心塞了。
      时月这是拉了一屁股的风流债啊!
      商炀沉闷不语,及至柳予安主动开了口。
      “这数日以来,我欣见三皇子成长,颇为感慨。自旧年踏入仕途,心中明镜便随战火蒙尘,如今渐渐能拂扫开一角,窥见镜里山河了。”柳予安与商炀并肩,看着这少年:“这一缕光,是三皇子带给我的。”
      商炀正了脸色,朝柳予安作辑行礼:“柳公心里的山河之重,非我之能足以承受,柳公太高看我了。”
      柳予安将人扶起来,眉眼间噙着温和如春的浅笑。他入目远山,苍翠与泛光的湖面都在那一汪深眸里倒映出轮廓来。他仿佛看的是这泰安河,却透过泰安河看到了茫茫人间。
      “若说高看,那也并非是我高看你,而是明秀。”
      聊及贺北淮,商炀的表情顷刻黯然。
      “我从未得到首辅认可。”
      “他若不认可,三皇子如今,只怕无法站在这泰安河畔了。”
      商炀愣了愣,诧异地看向柳予安。
      在柳予安身后的稍远处,那名给他上过药的医女正在洗着背篓里采摘来的草药。商炀还记得,柳予安说她的父亲死于运河修建。
      柳予安随着商炀的视线望了眼,遂又收回来,说了句让商炀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大半月,我常见你看向旁边这株树,三皇子是否有什么疑惑?”
      商炀没想到这等细枝末节都被柳予安看在眼里,索性点了点头,认真应道:“这树生得奇特,根浸水中,枝繁叶茂,我见那梢头有花苞,却好似至今没有一朵开花,那花苞便落了满地。我想请教先生,这是什么树。”
      “这树,名为胭脂海棠。”
      “胭脂海棠?为何闻所未闻?”
      柳予安稍是一默,眸中那惯有的笑意便散了,蔓延出一种痛惜来。
      “三皇子若去过岐山,便会看见那里的地界,遍山遍野,都是灿红如血的胭脂海棠。”
      时年岐山一役,西梁主力二十万大军为贺北淮所灭,那漫山遍野,不闻血腥,不见尸骨,可世人皆知,那崩塌的堰塞湖下,是数不清的亡灵。可世人又鲜少有人知,那一役,贺北淮的师妹也被大水冲走……
      从那以后,他被称为最无情的兵法家,就连贺北淮自己都觉得当之无愧。
      可就是岐山战役的第三年,那峡谷里,开满了灿红如血的花。无人知晓那花是怎么来的,也没人知晓那花叫什么名字,只是看那花嫣红如人血,便有人给它取了名,叫作胭脂海棠。
      传言里,那一朵朵的花,都是尸山血海所化,为不详的征兆。所以,只有在岐山,在泰安河畔,才能看见。
      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柳予安和时月清楚,那是贺北淮撒下的种子,那不是尸山血海所化,那是压在贺北淮心头沉甸甸的牺牲,是他日夜难忘的每一条人命……
      柳予安隐去了时月的过往,徐徐将胭脂海棠的来历道出。有那么一瞬,商炀看着满地的花苞,胸口仿佛压了块巨石,喘不过气来。
      他其实想象不出,一个人身上背着数不清的人命,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柳予安看着这少年有些茫然,有些苦楚,又有着丝丝悲悯掺杂其间的复杂神色,问他:“你知晓明秀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吗?”
      “知道。”商炀微微阖眼:“打仗是为了海晏河清。修驰道,修运河,是为将来的一统奠基。我只是……”
      他哑了声息,目光又不自禁地落在远处那名医女的身上。
      这世上,还有无数如她这般痛失亲人,孤苦无依的人。而他们的亲人,非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国家上位者的决策下。若问他们恨不恨罪魁祸首,恨不恨当权者,答案毋庸置疑。
      念及此,商炀就觉这三月里柔和的春风,都似乎是消亡在这大运河下上百万的生命的哭嚎。
      那声音,震耳欲聋。
      “我只是觉得……太无情了。”
      柳予安轻轻拧眉,听见商炀低头道:“他对敌人无情,对百姓无情,仿佛对他自己,也是无情的。我无法苟同,甚至,我看不到他身上的一丝人味……就像他总告诉我,称孤道寡,要走到最高处,就要受得住最高处的孤冷寂寥,可我以为,这世上,无人能比他更透彻这一道。他才该是那指点天阕的人。”
      一口气说完,商炀默了好久,忽而小声问:“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何找上我。”
      柳予安看着河对岸的风动,拂起了枝头的嫩绿。
      “所有事,终有一日,你都会有答案。明秀……他确然是无情。这世上的人,兴许无一能让他心生怜悯。”
      商炀的拳头紧紧攥起来。
      柳予安又说:“可也无一不让他心生怜悯。”
      商炀蓦然无言。看着满树不绽的花苞,突然间,手指便无力地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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