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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此道不孤[2/2页]

首辅不可以 君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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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施吗?”
      时月摇头:“李誉,你始终要清楚一件事,兵变既成了事实,我是别国人,无法干涉燕国的内政。”
      李誉踉跄了一步,彻底沉默下来。
      话至此处,李誉他爹便是脑子再转不过弯,也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个平素看起来总是憨厚耿介,直来直往的中年人,一反常态地稳住了阵脚。他思量再三,抖着手握了握李誉的肩膀,而后,再转向时月。
      “时月姑娘,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李誉赫然睁大眼:“父亲!”
      他知晓他爹要说什么,可此时李誉他爹不顾儿子阻拦,还是开了口:“誉儿是我们一家的心头肉,我和他母亲,还有他爷爷向来都疼爱他。这孩子比我聪明,比我通透,他爷爷是自打他出生,就对他寄予厚望,晓得这孩子将来定有作为。如今想来,父亲让誉儿拜在你门下,估摸着就是预防这一日。时月姑娘,乱世之中,我们不求苟活,但这孩子还小,他才十六岁……”
      说着,李誉他爹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抹了把眼睛,另一只手仍然颤抖地握着李誉的手,不肯松开。
      “我今日……我今日愿和李誉断绝父子关系,自今日始,他与李家再无半分瓜葛,让他改随了你这位师父的姓吧。”
      “父亲,不可!”
      时月喉咙发堵,只字未言。
      李誉他爹眼看就要跪下:“求时月姑娘收下李誉吧!”
      时月立刻扶住李誉他爹,没让他双膝落地。
      李誉赤着眼执着道:“我不会改姓,也不会离开李家!明日李家就算要满门抄斩,我也与父亲、爷爷共生死!”
      时月反手一个手刀,直接劈晕了李誉。李誉他爹把人接在怀里,听时月哑声道:“改姓之事,以后再说吧。我既当了他的师父,受他尊称一日,便会护他一日,你尽可放心。有劳你择一车马,在后门处先安顿好李誉,天亮之前,我带他出城。”
      “谢谢姑娘!”
      李誉他爹感激涕零。时月对他稍是颔首,脚步沉重的朝李温的书房走去。李誉他爹目送时月进了书房后,才将儿子背起,缓慢地走向后院方向。
      父子的身影,渐被浓墨般的夜吞噬。
      棋局已是难分难解,李温着目于棋盘,一颗白子夹在两根手指间,半天没有落下。时月敲门入屋后,转过一扇屏风,便也走到了窗前。
      盛夏的夜风夹杂着黏糊的热气,轻轻吹拂在脸面上,让人感到极不畅快。风里隐约还混着一股血味,掩盖了院子里的草木芬芳。穹顶悬挂的月缺了一块,正旁观着这人世的悲欢离合。
      时月凝视棋盘,矮声道:“黑白子双入死局,李相这颗子落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李温没有抬眼,还在研究着:“有解吗?”
      “或可尽力一试。”
      时月应邀坐下,拿起白子落在了一处生门。可李温的下一步,又将这生门变成了一条死路。
      两人各争棋峰,一局残棋纠缠了快两个时辰。到了最末,哪怕时月已是竭尽心力挽救白子,却仍逃不过双死之局。
      犹如一场早已注定的命数,万般无奈,万般无解。
      时月垂了眼睫:“是我棋艺不精。”
      李温把棋子放回了棋娄中,温声说:“时月姑娘谦虚了。这局早已布下,你入局之刻已是末路,能三救白子于危难,如此能为,都教老朽自惭形秽了。”
      “李相这么说,方教我无地自容。”
      李温笑了笑,良久,却又叹了口气。
      “都说戏如人生,在老朽看来,这棋局,却更像人生。我这七十几载,看过王朝腐朽,经历过兵荒马乱,也算见证了新生,不枉此行。只是,仍觉可惜。”
      他的目光落在时月身上,带一丝怜悯。
      时月仍是低垂着那双碧瞳,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若尔等生于盛世,那该多好。你们必是比老朽更有作为的治国栋梁。可如今……想必这夜过后,李家百年的声誉,都要如山崩石倾般,压于贺首辅一身了。老朽穷思这一夜,也未能想到,如何解这身后的双死之局。”
      李温看着已经落定了结局的棋盘,苍老的眼中藏不住难过之意,又重重地叹了一息。
      “是老朽无能。”
      “李相言重了。”时月没有抬眼,说话照旧是条理分明,可那嗓音却略显沉闷,多少彰示出了她情绪的起伏:“便是没有李家的债,贺北淮身上所背的罪,只怕世人也难以宽恕。”
      修运河、修驰道死的人,打仗死的人,朝廷里因他而死的人,太多太多了,不计其数……
      时月稍作停顿,续道:“若是早几年他出世前,我不曾为他所困,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走到今日。但时下,说这些都太晚了。我既阻止不了他,这一路,必让他此道不孤。哪怕将来刀剑加身,我也会护他身前。左右,不过一趟黄泉路罢了。”
      “时月姑娘重情随心,贺首辅有你这般的红颜知己,是他人生至幸。”
      李温看了眼即将敞亮的天色,东边已经隐隐泛开了鱼肚白,他收回视线,沉默片刻,而后便站了起来。年近八旬的老者,郑重作辑,对着时月弯身鞠躬。时月急忙站起来搀扶李温,李温却固执得要把这礼行完。
      “这一礼,是老朽谢姑娘救我孙儿李誉。此后前路荆棘,还请姑娘与贺首辅,珍重。”
      时月鼻头发酸。
      从前,她以为这世人皆骂尽贺北淮,都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好像普天之下,便只有她和柳予安理解贺北淮。
      可这一夜,她知晓,有一人赴死前,也想过要为贺北淮谋一生机,也理解了贺北淮的用心。贺北淮走的这条路上,不仅有她和柳予安,还有这位当朝的宰相。
      时月后退半步,也向李温郑重行礼。
      “我为天下人,谢李相鞠躬尽瘁。为贺北淮,谢李相的知遇之恩。来日天下大定,再和李相饮薄酒三杯!”
      “好,好。”李温挺直脊背,双目温热地看着时月:“若是那时时月姑娘不弃,便往老朽坟前带一壶酒吧。现下时辰也不早了,我那孙儿,往后就托付给姑娘了。他如今是少年心性,恐怕免不了心中有恨意,还望时月姑娘多多开解,让他早明事理。”
      话罢,李温从棋盘下拿出一封信,颤着手递给时月。
      “我这一生,总以为自己为公为民,从无私心。可到此时此际,方才透彻,我所有的私心,皆在这孩子身上了。我想告知他真相,却又怕他恨我恼我。人老了,总是惧儿孙不喜,时月姑娘莫怪罪于我。”
      “我能理解。”
      李温面露感激:“待他稍释怀家事后,时月姑娘便把这封信交给他吧。我李家的子孙,能糊涂一时,不可糊涂一世。”
      “好。”时月将信妥帖收进袖口。
      天际处,天光冲破厚厚的晦涩的云,晕染开了一团白亮。
      时月道:“我该走了。”
      李温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时月深深看了这位声誉满天下的宰相一眼,快步朝门口走去。她的身影绕过屏风,打开了书房的门。李温一直目送她离开,那门复又关上,室内照进的一缕天光消磨在阴影里,李温才收回了视线。他撑着棋盘,缓缓坐下,等待着……
      一生尽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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