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炀委实是被时月气笑,摇了摇头,打算省点力气。但时月没打算放过这孩子,冲商炀眨巴眨巴眼,咧嘴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你我打个赌如何?”
商炀直觉这货心思不正,想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打转,可一撞进那双碧瞳,话就不自觉的换了番意味。
“赌什么?”
“随便赌赌吧,就赌贺北淮和柳予安会不会来救我们。我赌不会。”
商炀:“……那我只能赌会?”
时月脸上的笑容差点盖不住,见商炀木着一张脸瞅她,她赶紧收敛了少许笑意,假装严肃道:“咱们就以烛台烧完为期限,若届时贺北淮和柳予安还没找来,你就得去那墙边面壁思过。”
商炀又瞅瞅墙壁,知道时月心里又算盘,还是没有揭穿她,应了下来。
然后……
及至入夜,被坑了一把的商炀就默默站在了墙边,面朝墙缝里弥散出的袅袅青烟,深沉面壁……
于商炀而言,那就像另一段人生的开场。他甚至分不清真假。
在这场幻梦里,他不是村妇的私生子,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三皇子。他真正生于天家,长于万千人瞩目之下,他有看重他的父皇,有慈爱的母妃,有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朝廷上下清朗,君臣和谐,天下太平。
他十四岁入太学,拜在当朝首辅贺北淮的门下。贺北淮倾囊相授,教他治国之策,授他纵横之谋,明他做人之道,启他为民之思。那可谓是春风得意的好年华,天资聪颖的三皇子,成为了贺北淮最为得意的学生。
春光烂漫时,师徒二人在皇宫庭院共研一本史书。
夏雨潇潇时,师徒二人于山间竹屋焚香对弈。
秋叶纷扬时,贺北淮在树下教他习武练剑。
冬雪皑皑时,师徒便围炉煮茶。
到了十八岁的年纪,也是一个煮茶的冬日,商炀便遇见了时月。贺北淮对他道,这是他的师叔,贺北淮的师妹。再后来,成年的商炀开始参政,结识了戍边的韩韫将军,为人宽厚谦恭的御史大夫柳予安。
在这场幻境中,他总是能看见,他们五人齐聚一处,品一壶北燕特产的甜酒酿,谈古论今,言笑晏晏。
可这一切的美好,都终止在一场婚宴里。
那是贺北淮与时月的大婚,商炀就坐在宾客席上,看一身喜服的时月走向贺北淮。贺北淮牵着时月的手,拜天地,敬宾客。有那么一瞬,商炀的胸口似有一把钝刀,在来回割裂他的血与肉。
本以为这便是人生最失意之刻,可谁知,婚宴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陷阱。他敬重的恩师起兵谋反,以这宴席为饵,斩他父皇母妃,诛尽他兄弟姐妹。
鲜血染红了喜堂。
商炀眼睁睁地看着时月倒在兵荒马乱里,被一只长矛贯穿心口。他眼睁睁看着尸体一层一层的堆叠起来,在喜堂中间垒起一座小山。最下面是他的亲人,然后便是朝臣,是柳予安,是韩韫。而那教授他所学所思的师尊,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如修罗恶鬼,越过尸堆,朝他走来……
“商炀!商炀!”
时月是万万没想到,这香竟有如此蛮横的作用。她原本是料商炀从小就在苦难中摸爬滚打,心智坚定,应当是不会轻易受影响,可这娃在墙边站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意识不清。
起初商炀还没什么声息,十分平静,兴许是做了个好梦,不成想到了下半夜,情势急转直下。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夹杂着颤栗的断续的呜咽,仿佛是遭遇了极大的折磨。时月连续叫了他十几声,他才猛地转过头来,一睁眼,那双目红得近似妖物,宛如要滴出血来一般。他的目光浑浊不清,大抵是暗室中只有时月一人,他便将目标锁定在时月身上。
“死……我与你,同死!”
商炀朝时月冲过来,时月暗骂一句:“娘的,失算。”
随后,她气沉丹田,以内力之音贯穿迷障。
“商炀,醒!”
喜堂下了雪。
天地间,忽而只剩下了白茫。不见成丘的尸山,不见满地的血污,也不见双手沾满杀戮的恩师。风雪大得迷了眼,商炀踉跄一步,就这么坐在一片惨白惨白的雪原上。胸口的钝痛还未消散,他单手覆住眼眶,掌心里尽是一片温热。
这万里河山,寂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商炀放下捂住眼睛的手,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灿灿笑脸。她有一双碧瞳,长相明艳至极,如春光烂漫时山间最显眼的芍药花。她弯腰看着商炀,眼睛眯成了月牙。然后,她像变戏法似的,只手摊开,变出来一包糖豆。
那糖豆亮晶晶的,有许多颜色。她说:“东夷的糖豆,仅此一包,吃了可不许哭鼻子咯,乖。”
商炀怔怔地看着这个人。
她又喂了颗糖豆进他嘴里,问他:“甜不甜?”
商炀答:“甜。”
只这一点甜,抵过前路万般苦。
第八十一章 只这一点甜,抵过前路万般苦[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