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河畔,一艘楼船停靠在长鹤码头。韩韫和商炀等人提前登了船,只剩下柳予安和贺北淮站在岸边。
长于河堤上的胭脂海棠开得正是繁茂,微风一拂,万千落英缤纷。
两人着目于远山,柳予安问道:“时月怎不来送你。”
“还在睡觉。”
“……”
柳予安侧头,刚巧看到贺北淮脖颈上有明显的齿印。他眉头跳了跳,道:“你也不遮一下?”
“想遮。但是这个季节穿狐裘,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总归也满身污水,不差好美色这一个名头。”
柳予安想了想,竟觉贺北淮说得对。他摇头失笑道:“人活一世,追名逐利,多少人都逃不过的人间事,唯有你,不重这身前死后名。若是能再早些年头认识你,我倒是也想试试,与你一起,恣意畅游于天地。”
“畅游不了。”贺北淮面无表情道:“你身板不行。我和时月走江湖时,她是要表演胸口碎大石的,你能表演什么?”
“……”
柳大人认真发问:“你就不能多养一个?”
贺北淮:“我们都讲究自食其力。再者,时月吃起醋来,不分男女,我是为了你好。”
柳大人默了默,继而捂住额头,无奈地笑了:“罢了,看来啊,我就是没有快意恩仇的命。你身子的状况,而今时月知晓了吗?”
贺北淮凝视着水面的落花,隔了好一会儿,方云淡风轻地说:“不知晓。萧山的事,你莫要告诉她。”
“你……”
“等这次南边尘埃落定,鬼谷的事,我亲自解决。”
柳予安听到这,连手指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夹在这贺北淮和时月的中间,比谁都看得清楚这两人为了给对方留一条退路而做的种种努力。时月想瞒着贺北淮清理鬼谷的门户,贺北淮又何尝不想将时月撇离在世事之外。
他已经牺牲过时月一次,绝不想见时月的第二次牺牲。若非分身乏术,只怕眼下他便不会再让时月插手鬼谷的阴谋。
柳予安闭了闭眼,嗓音里是难以掩盖的苦涩:“时月……她是鬼谷的地首,并非寻常姑娘。”
“我知晓。”
“你就不怕……她有朝一日会恨你吗?”
“怕啊。”贺北淮坦然承认,末了,又笑笑补充:“可我更怕,她恨不起来。”
“明秀……”
柳予安还想再说什么,贺北淮却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筒递给他,打断了这场未尽的对话。朗朗的天光下,泰安河面波光粼粼,远处的重峦叠嶂披着黛色,三月的风让枝头飘落的花翩跹如蝶舞。
一场斑驳的日光笼罩在两人的身上,一者靛青衣袍如淡墨勾勒过的苍穹,一者暗色红衣如日暮时照亮世间的霞光。一阵无言过后,贺北淮轻声道:“该走了。”
柳予安张了张嘴,最终又只是点点头,道出了保重。他目送贺北淮闲庭信步的上了楼船,静立于岸边,看着那楼船启程,飘于江中心,往南而去。
此后,便是山一程水一程。
前路迢迢,故人独行。
柳予安手里紧握着竹筒,也不知站了多久,及至江心的船变成了模糊的小影,他才将手里的竹筒打开来看。里面有一副路观图,他轻而易举就能从笔迹辨认出这是贺北淮亲手所画,在图的终点上,标注着三个字——
云笙谷。
柳予安手有些颤抖,沉默了半晌,继而忍不住笑起来。分明是在笑,可眼中的温热汹涌难止,胸腔里淌过的暖流顿时涌进了四肢百骸。
这世道冰冷,可总有那么些人和事,会在某一刻,告诉你这人间值得。
太值得了……
以至于走到路的尽头时,便想要频频回望,想再多留半刻。
柳予安把路观图收回了竹筒里,抬起头,望着江中船影。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甲板上的人,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在望着他。他对着那影子,一声长长的谓叹:“明秀啊明秀……”
此时的贺北淮和商炀还站在甲板上,两人的视线都定格在远方的胭脂海棠下。那暗红长袍的人影已然看不清晰,苍茫的天地间,仿佛只有无尽的嫣红落花。
商炀许久没有言语。
自他回槊城后,除却公事公办,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再对贺北淮生出个人的喜怒来。因为他越来越明白,无论他抱着怎样的情绪,贺北淮都不会在意。他不在意这个徒弟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只在意,他要的是一个怎样的徒弟。
商炀所有的愤怒和悲伤,到头来都会变成无能的象征。他不想如此,所以,他宁可不让情绪表露在外。
可今时这天光晴朗,落英灿烂绚丽至极,身边的人只字未言,他却从这场离别里,隐隐感到难过。
这种难过,仿佛三月天里下过的每一场雨,细密得没有声息,却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不知何时才能散去。
商炀抿了抿唇,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早前与柳公在这码头长谈,他曾跟我说,这里的胭脂海棠,每一朵花都是一条人命。”
商炀看着这些花,只觉得悲戚。
他想,贺北淮也许是同样的感受。
商炀又说:“首辅……可否想过,这些多年,您走得太快了。”
贺北淮没有接话,甚至他好似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商炀太熟悉他了,他能看得出贺北淮忍了一下,才把想要骂他的话给咽回去。
商炀没有迟疑,仍是鼓起勇气,接着道:“这段时日,我想了很多。这牺牲了无数人命的泰安河,还有从北到南的驰道,我从前能理解,却无法认同。直至近来往返南境,我知晓,要一统四海,必须要依靠运河和驰道的便捷,否则,普天之下,偌大王土,朝廷管不了。”
贺北淮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远方。商炀不敢仔细去琢磨他的表情,微微低下头,等了一会儿,见贺北淮没有反驳,他才哑声道:“长乐的死,我也想得明白。我知晓长乐是为警醒皇兄,是为警醒效忠商家的群臣,是她自己最终的选择,可我心里……”
“还是无法认同,是吗?”贺北淮平静地接了话。
商炀顿了顿,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离别[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