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烂潮湿的味道，一只甲虫从一堆枯叶中钻了出来，抖去翅膀上的露水，等待着让刚刚出现的阳光温暖一下身体。突然一团乌云挡住了它头上那点可怜的光线，甲虫无奈的向旁边挪动着几乎冻僵的肢体，企图重新寻找一块温暖的地方，但那乌云越来越低，一直落到它的头上。一双乌黑枯瘦的手把它紧紧握住，立刻两排锋利的牙齿磨碎了甲虫的躯干，它被迅速的吞咽了下去。
“味道可真苦啊。”孙旺冺了泯干裂的嘴唇，费力的把甲虫咽进肚中，他匍匐在泥泞的地上，目光又牢牢锁定了不远处一只肥大的青虫。他的耳膜边传来一阵雷鸣，那该死的肚子又叫起来了，好在那只青虫并没有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机，还是在不慌不忙的蠕动着身躯。一阵微风掠过，孙旺的唇边留下了一道绿色的汁液。他今年还不到十三岁，正是总也填不饱肚子的年龄，自从随父母一起被张全胜的大军胁裹着离开家乡之后，他就再没有吃过一次饱饭。可是比起那些同龄的孩子来说，他的命运已经好上太多了，父亲作为一个技艺娴熟的铁匠被编入了匠人营，一家五口多少能有一点粮食糊口，军中早就粮草不足，昨天同村的田家就被驱赶进了那个最可怕的菜人营，估计没有多久就会变成那些军士裹腹的肉干。那种肉孙旺吃不下去，他还记得村里的老儒生讲过：以人为食，无异禽兽。所以孙旺总是饥肠辘辘。好在大军被秋阳城所阻之后，士气不振，那些军兵对流民营的看管也懈怠了许多，象他这么小的孩子又不在名册之上，所以他还可以不时偷溜出来找些小虫充饥，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到个把遗漏下的鸟蛋等物，倒也不至于支撑不下去。再加上张全胜的大军在每地停留的时间并不长，那些被派出来搜寻食物的士卒自然做不到洗劫一空的地步，那些剩下的野菜、树叶、甚至是动物骨头都是孙旺和家人口中的美味。可惜十余日前大军向帝都开进的步伐再次被阻挡住了，不过这次不是什么秋阳那般数千兵丁守卫的小城，而是一只同样庞大强悍的军队，一支从帝都方向开来专门剿灭他们的帝国官军，那支队伍统帅现在的威名更胜号称不败将军的张全胜，他就是被坊间私下称为杀人魔王的杨春雨，一个同样不败的将军。现在禽兽军遇上了阎罗兵，大战一触即发，胜负谁也无法预料。
张全胜虽然暴虐嗜杀，但是他绝对不是帝国京师里那些昏庸老朽、连甲胄都穿戴不上的无能之辈，他很清楚这一仗若胜，帝都就会像每日夜里在他胯下不着一缕的女子那般任他的大军肆意蹂躏，若败那就会败的一败涂地，再也没有翻本的机会，只好在幽冥地府受那百般煎熬。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败，他出身行伍，历经大小上百战，才侥幸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不是那个已经身首异处的安国侯，一出生就拥有宅地、家奴、封城和部属。出身越低微的人，越舍不得放弃自己辛苦打拼拿命换来的这一切，所以他选择了反叛，当朝开国大帝不也是乱世起家，为子孙后代留下了一个诺大的锦绣江山和数百年的富贵荣华，别人做的，他张全胜也自然做的，帝都的皇位上没有标明谁家是千秋万代不变的主人。张全胜决心必须要打好、打赢、打胜这一场命运之战。他甚至戒了酒，不再打骂士卒，还分发了大批珠宝金帛，一夜就屠宰了菜人营里的数千人，让他的部队好好的美餐了几顿。他也很清楚，象自己统帅的这支部队，最怕的就是和帝国官军相持下去，一旦粮草耗尽，大军不战自乱，所以他一方面要让自己的禽兽军吃饱吃好，一方面又进一步压缩了被胁裹而来的数十万流民的口粮，反正那些人不过是战场上的炮灰，压根就没有任何价值。
流民营的日子艰苦，孙旺的胃口就越空，搜寻粮草的士兵象梳杷一般把大军方圆数十里可以入口的东西劫掠一空，现在甚至就连几株野菜都找不到了。孙旺懒洋洋的趴在泥水之中，无力的环视着四周，寻找着一丁点能够扑灭腹中饥火的东西，可惜偷溜出来这么久，只不过碰见一只甲虫和一条青虫而已，他还要多找点东西，营里的娘亲现在生着病，有人说那是饿的，如果再这么下去，娘就撑不住几天了。孙旺想了想，决定再走远些，反正营里看管大家的那些兵丁私下说了，大军数日之内不会开拔，阳光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的消失在林中。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几声短促有力的叫声让机械行走着的孙旺一下清醒过来，那叫声非常清晰，呱、呱的震动着他的耳膜，是青蛙，那可是好东西，听着林中另一处又传来了一阵同样有力的回应声，孙旺感觉自己真的捡到宝了。能有十只，不，也许有二十只，或者更多，孙旺的眼前甚至浮现出家人撕咬着青蛙肉的快乐表情，他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向林中蛙鸣之处挪去。近了、更近了，孙旺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喜的跳跃着，怦怦的击打着地面，可是那蛙鸣猛地消失了，他把头微微抬高，向不远处的一片水洼望去。就在这时，他本能的察觉到了一种危险，后背显现出一种刺骨的寒意，他迅速的翻转过身，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团黑暗，他的意识渐渐被抽离了。“抱娘蒿，结根牢，解不散，如漆胶。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儿抱娘哭不肯放。”在那昏厥过去的刹那，孙旺的脑海中古怪的浮现出这首小时侯娘带他采野菜时学会的儿歌，他的眼皮无力的闭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孙铁匠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罐野菜糊向自己家人休息的破帐走去，今天运气好，他帮一个将军修好了盔甲，那位将军高兴之下，特意赏给他这么多美味，这在平时大概是全家人几日的口粮，再说这野菜糊中还竟然有几条肉丝。老婆病的不轻，儿子的胃口又大，这下应该就好了，孙铁匠感觉最起码今晚自己一家会是流民营里数十万户中最幸福的一家。刚刚走近那破帐，帐内传来一阵低幽的悲泣，老婆又哭了，也不怕同帐里那几十户同村人笑话，不过她马上就该笑了，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陶罐，闻着那里面传出的阵阵香气，孙铁匠咽了一口涂沫，加快了脚步。刚一进帐，那个蠢婆娘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扑入他的怀中，还没等他开口，耳边听到了一句话，一句晴天霹雳般的话“旺儿没了，一天都没回来。”孙铁匠摇晃了几下，彻底蒙了，孩子偷跑出营找吃的他知道，但从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那些企图偷跑出营又迟迟未归的流民只会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亡，那些禽兽兵把这些人叫作活食，是会被活生生剥皮吃掉的，这也是流民不敢逃亡的原因。哇的一声，这个坚强的汉子把老婆紧紧搂在怀里，大声嚎啕起来。他手里的陶罐也跌落在地，野菜糊流淌开来，帐中其余的村民立刻扑了上去疯狂舔食起来，没有人安慰他们这对可怜的夫妻，其实大家的命运都一样，只不过是晚死几天和早死几天的差别，又还有什么能比现在吃口热忽忽的菜糊更重要呢。孙铁匠夫妻的悲泣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几个看守流民营的士卒快步赶了过来，皮鞭猛地抽打在流民的身上，“再嚎，就把你们全送到菜人营里去。”破帐内很快安静下来，只有低微的呜咽和嗉嗉的舔食声依稀可辨。流民营的悲惨一夜又要开始了，明天又会有哪家发出令人辛酸的哀鸣呢？
“就是这里吗？”夜色中一双明亮的眼睛透出了一阵寒光。旁边一个身影楞了一下，猛的狂点起头来。十几个人围在那身影四周，用树枝在地上勾划了一阵，一个人挺身而起，仰望了一下星光难辨的夜空，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通知他们，可以了，依照约定，就在丑时。”
张全胜今夜睡的总也不踏实，派出去搜寻食物的小队这两日总有几队毫无声息的消失了，难道是杨春雨的斥候干的，那就意味大战马上就会打响，可他怎么出营约战，那帝队就是龟缩在营垒之中不出，仅凭投石和弓矢不让自己的部队靠近。那个小狐狸究竟打得什么算盘，难道是真想把自己困在这里，等待粮草耗尽，无论如何，张全胜已然下定决心，后日发动总攻，他杨春雨再是个杀人魔王，几十万流民冲上去，也会把他的屠刀磨断。明天务必要移营，为了不让流民冲垮部队的阵势，流民营和军营是分扎两处的，军营在前，流民营在后，两营相隔不足十里，这也是为了避免流民一旦生变，大军可以展开阵势扑杀，不过想在一日内完成几十万人的互换，却也不易，张全胜想了数日，也毫无良策。罢了，明日一早先冲击一下敌军，把他们逼在营中不出，再驱赶流民上前，整顿一夜，估计也就将就了，反正这些炮灰有的是，不怕损失。主意定了，他安排大军早早开饭，好好休息一夜，好等待明日移营，但是鼾声雷动的军营中他总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踏，踏。”心跳怎么这么猛烈，声音也越来越大，无心睡眠的张全胜半坐起来，抚了抚胸，声音消失了，可一躺下那声音又鬼魅般的出现在耳边。张全胜一下蹦了起来，不好，大概是敌袭，那应该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有一支部队在步步进逼，虽然还远，但多年的沙场历练给他身上打造出来的感觉不会错，绝对不会错，那一定是一支衔枚逼近、企图偷营的敌军，而且就是来自杨春雨大军驻扎的方向，该来的终于来了。张全胜的吼声响了起来，很快报警的号角声在夜空中开始回荡。
张全胜的禽兽军和杨春雨的阎罗兵在相持十余日后终于开战了，只不过这次的大兵团作战不是和以往一样选择的白天，而是选在了一个星光难辨的夜里。在丑时的最后一刻，杨春雨大军的投石机趁夜色挪出营垒，率先揭开了大战的序幕。这不是偷营，完全是一次一决生死的会战。张全胜的部队不冲出营去，冲垮帝团的攻势，就会被死死围困在营中，在投石机和弓箭手的打击下，被围在当中的禽兽军必定覆灭。冒着箭雨，张全胜最精锐的五营重甲步兵率先结好队形，打开营门冲向敌军，帝队的弓弩手开始后退，趁着他们后退的工夫，越来越多的叛军从两侧的营门涌了出去，战线开始由一个弯弓被一点点扳回成一条直线。重甲步兵的对决即将开始，杨春雨的弓弩手只不过射出了不到十匣箭矢，就必须退回到后方待机。但是投石机还在吱呀作响，它们的射程足够远，可是这些大家伙毕竟不能决定野战的成败，已经从慌乱中清醒过来的叛军不断调整着各营前进的阵型，小心回避着从天而至的巨石。“冲过去就是胜利。”张全胜高声大喊到，被逼上绝路的叛军同样高喊着猛扑上去，强悍的令人吃惊。
第八十三章 复仇之战（十）合力讨贼[1/2页]